168、尘世之龙
还是人类的交际舞。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很可惜，沐恩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
咚！
沉闷又震撼的声响卡着拍子，再次敲击在沐恩心口。
但这并非来自鼓声，而是来自鞋跟敲击地面石板。
沐恩微微睁大眼，他这时才发现，龙小姐原本喜欢赤 裸的双足，不知何时穿上了一双精致的高跟鞋。
高跟鞋是黑色的，与那同样黑色的荆棘长裙相衬，可却晶莹明亮得像是童话故事中的水晶打造，沐恩不经意的低头，甚至能够在那亮面上看见自己震惊的脸。
“很奇怪吗？”
在绝对的力量与技巧压制下，沐恩所追求的主动权在顷刻间便被夺取，他发起的攻势如泥牛入海，可对方的攻势他却难以招架。
他被对方轻轻一推，整个人像是铺开的画卷那般远去……又被对方一拉，如含羞草那般缩回对方的怀中。
舞步在此定格，龙小姐优雅而冷傲的托着他的腰，居高临下，与他对视。
她的面容依旧模糊，看不真切，但嘴角却是极为清晰的微微勾勒而起。
“你认为，我连人类的语言都了解那么多，不了解区区的舞蹈？”
“不对……感觉这两者没有什么因果关系吧。”
沐恩脑袋一团乱，但好歹能够基本的思考一二。
如果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历史学家，在了解大多数古代语言的同时，大概率是不会跳什么骚包的舞蹈，因为在他看来这没有任何的价值。
可龙小姐却……
“呵，你小看我了，我了解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多。”哈姆雷恩冷淡道。
“是……是吗？”
沐恩嘴角也渐渐抬起……抽筋抽的。
甚至想到刚才自己的雄心壮志，以及那毫不客气的猛烈攻势，他的小心脏也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布豪！
计划有误！
他本以为对方才是猎物，谁知道……
“那接下来……能温柔一点吗？”在对未知的茫然无措中，沐恩勉强挤出自己最完美的微笑，曾经因为自己的帅气而惆怅的男人，却无比期望颜值在此刻能够起到作用。
“不行。”
——当然起不到作用。
哈姆雷恩的回答斩钉截铁，甚至还带着些许的讥讽……这个人类，竟然想魅惑一条龙？
真是，足够可笑。
咚！
鼓声再起。
沐恩被拉拽而起，伴随着那律动、那节奏……舞蹈！
不知何时，诺塔塔人的乐声停止了，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他们放下自己手中的乐器，惊讶的看着那些古老的乐器自己动了起来。
无形的魔法扩散开，这些乐器像是有调皮的精灵在控制，开始发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声音！
如果说刚才诺塔塔人的乐声是粗犷，是包容，是一种狂放的美。
那么现在的乐声就是波涛、就是大浪、就是海啸！
而沐恩……他感觉自己也成了茫茫大海中的小舟，被波涛席卷，被大浪拍打，被海啸淹没！
一举一动都无法再听从意识，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只能无助的在大海的最中心，风暴的最中心漂泊！
可偏偏，不会溺亡。
因为龙小姐还抓着他。
她就像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无论怎样天旋地转，无论怎样风吹雨打，他也不至于彻底的沉入深海。
他仿佛在经历一场洗礼，一场升华，可是当他被抛上高空，迎接他的却不是圣洁无暇的天堂，而是更为凄厉的坠落！
旋转。
跳动。
旋转。
跳动。
沐恩感觉从小学习的，那刻入身体、刻入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彻底被另一种更为粗暴的舞步和节奏覆盖，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手该怎么动，脚该怎么迈。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根本不需要知晓那些，因为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音乐的律动和那鞋跟的敲打，到达了更高的层次。
随着龙小姐的指引。
虽然是人形，但是巨龙的身体素质早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在跃动间，沐恩逐渐惊恐的发现，这场舞蹈也在渐渐的超越人类的范畴。
旋转、跳动。又旋转、又跳动。最后是以人类几乎无法完成的姿势旋转、跳动。
但那舞步却又不能有丝毫混乱，因为只要慢上一刹那，细长的高跟就会在下一瞬接踵而来，凌厉的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沐恩感觉自己依旧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肉体还活着，灵魂却已经迈入死境，可偏偏那火光的身影一直若有若无的环抱着他，轻拥着他，她比他高，因此也是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就这？”
舞曲的间隔，她望着狼狈的他，毫不留情的嗤笑。
“还没完……”
他当然不能认输，因此只能咬牙，继续承受着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与“凌辱”。
“呵。”
她轻笑，她不屑，在她看来，这终究只是这个人类脆弱的负隅顽抗而已，纤细白皙的玉手随意抬高，像是把他放入了指尖，任其不停的旋转。
所有的反抗，都在绝对的“暴力”之下，可怜的瓦解。
他的灵魂最终还是无法解脱，只能被完全囚禁在这具不断起舞的躯壳之内。
黑色荆棘长裙翩翩而舞，他也在翩翩而舞，可惜他并不是那只优雅高贵又美丽蝴蝶，而是被蝴蝶随意进入花蕊深处采摘花蜜的……一朵娇花。
——在这场舞中，他终究是彻底成为了牵线木偶。
可怜的娇花，可怜的木偶。
……
……
舞罢。
整个场地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那舞太过于震撼人心，对于还停留在极为原始状态的诺塔塔人来说，无异于一场舞蹈的“革命”。
但仅是短暂的寂静之后，无比热烈的情绪，便如同火山一般，在整个宴会场间喷涌爆发。
好一场舞！
那诺塔塔人从未见过如此优雅、热切、配合默契的舞，那舞看似是两个人，却仿佛一个整体，这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美妙舞姿也引动了他们的情绪，让他们不由自主的为其欢呼！
“叽里咕噜！”
太厉害了！
斯巴拉西！
诺塔塔人的语言依旧生涩难懂，但这份意思却表达得无比清晰。
“完了……”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最中心的某黄毛羞耻的捂脸：
“我的一世英名……都完了！”
本来是想找回场子的，结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也被对方狠狠的凌 辱，这种感觉……换个受虐狂，现在估计已经爽上天了。
还好他不是。
所以只能在这里默默流泪，独自痛苦！
“叽里呱啦……”
这时，刚才的小女孩再次走过来，脸色兴奋的对沐恩说着什么，手中还捧着一只陶碗。
“这是？”
“酒。”
哈姆雷恩依旧静立在那里，完全看不出才刚刚狂舞一曲：“他们说，献酒是他们表达敬佩和仰慕的一种方式，每一次宴会，他们都会为宴会最显眼的主角们敬酒，受到献酒最多的人，不管来历，都会成为诺塔塔人最尊敬的座上客。”
“这样啊……”
沐恩闻言十分感动。
自己竟然还受到了敬佩和仰慕吗？
看来这舞也没白跳啊，虽然全程被人当做提线木偶玩弄很丢人，但光是这份敢于天灾共舞的勇气，相信淳朴的诺塔塔人也会感动到热泪盈眶吧！
沐恩将那碗酒一饮而尽，得意的看向哈姆雷恩……
可恶的天灾，我还没输……欸？
“叽里呱啦！”
“叽里叽里啊瓜拉！”
“阿布拉叽里呱啦！”
“瓜拉瓜拉啊不卡！”
“……”
头刚一转，沐恩就看见了被一大群诺塔塔人围在中间，热情献酒的龙小姐。
在这一刻，她好似已经成为了整个宴会的主角，几乎所有的诺塔塔人都对她表现出了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仰慕。
而他这边……
沐恩转头一看，小女孩虽然是在给他献酒，目光却紧紧盯着龙小姐那边，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充满着尊敬……以及焦急。
仿佛在无声催促着沐恩，让他赶紧喝完，这样她才能去给真正的英勇人物献上一碗酒。
……原来只是看自己可怜所以才来的吗？
这一刻，沐恩仿佛听到了什么的东西碎掉的声音。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等等……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突然想到某事，沐恩一个激灵。
龙小姐可不是什么宴会上的主角，也不是什么可以任由他人起哄的舞者，她是天灾，是巨龙，能够跟他起舞一曲已经颇为意外了，怎么可能任由这些人类再随意靠近轻慢？
看着那一个个根本就没有什么礼数，直接往哈姆雷恩身前凑的酒碗，刚喝了一大碗酒的沐恩却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只感觉冷汗瞬间便布满额头。
他赶紧起身，想要去阻止，生怕这位杀伐果断又讨厌人类的主，在这种状况下突然暴走。
“……嗯？”
可刚起身，沐恩就一下子愣住。
因为他看见龙小姐并未暴走，也没有生气，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这个讨厌人类，杀人如麻的天灾，竟然真的接过诺塔塔村民递过去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那么大的酒碗，对于她来说却又似乎那么小，仅是轻轻一仰头，甚至看不见她吞咽的动作，里面的酒液就尽数消失。
这份豪迈，让沐恩呆滞，让献酒的诺塔塔村民都是一愣……紧接着情绪更加热烈！
一碗接着一碗，村里最好的酒被不断的献了上去，那些酒被龙小姐统统喝光，她的酒量也超乎人的想象，可以灌醉一万个塞莉西亚的酒下肚，她竟是一点醉态都没有。
“这酒……太淡了，应该蒸馏一下的。”她甚至还开始了点评。
“叽里咕噜！”
献完酒的诺塔塔人也现场开始了舞蹈。
乐器自己在动，吹奏出悦耳的声音，诺塔塔人踩着拍子，载歌载舞。
他们手拉着手，将龙小姐围在其中，欢快的歌唱，欢快的跳跃。沐恩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龙小姐显然是懂的，她在那里静静站在，没有参与其中，却也没有离开。
沐恩在外面看着，一时也有些呆住了。
因为他看见龙小姐……被称为天灾、死厄、刽子手、王国毁灭者的龙，就这样安分的站在所有人的最中心，像是一座雕像静立，熔金色的黄金瞳不再释放威压，只有凝视某种美好之物的平静。
没有暴怒，没有杀戮。
只有微风涌入她的世界，吹动她的裙摆和长发，美好的飘散着。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沐恩的错觉，龙小姐脸上的模糊感也仿佛被微风吹散了不少，她好像再也不遥远，不再孤独的站在所有人都到不了的地方。
她就在那里。
就在人间。
就在尘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