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激怒
像是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
那令人烦躁的哭声骤然消失，如嘈杂的瀑布瞬间断流，取而代之是龙小姐如同天籁般的冷漠声线。
温暖与香甜的气息，像是云层般围拢过来，沐恩感觉一双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手扶住了自己，某种他难以理解的力量瞬息间游走全身，让他躁动的血气渐渐平静……
视线还是模糊的，感知也不太清晰，但一切都逐渐回归正常，在天与地般强烈的反差之下，沐恩整个人如获新生。
“谢……谢谢。”
沐恩深吸一口气，擦拭从鼻端滴落衣领的血迹。
太狠了，不愧是“世界的哭声”，刚才他濒临精神崩溃，真的只差一线之隔。
若非不是龙小姐提前给的玉珠，能不能撑过来还真的不好说。
“不错。”
哈姆雷恩垂眸，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沐恩：“能够以这种境界第二次直面哭声就坚持下来，虽然有一点外物辅助，但在我所知道的人类当中，你算是第一个。”
“多……多谢夸奖。”
“你看起来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
高兴，我特么怎么高兴？
为自己又变的耐 操一点而高兴吗？
沐恩嘴角抽搐：“龙小姐夸我，我当然高兴，但是希望以后这这种事是先提前提醒我一下，而不是随便扔给我一些道具，就直接当谜语人，我的小心脏真的真的真的……会受不了。”
“有区别吗？”哈姆雷恩歪歪头：“提前跟你说了，你就能轻松过关？”
“……没。”
大抵都是死，无非是有心理准备的死，和没心理准备的死。
某种意义上，后者带来的负担还要小一点。
沐恩暗自叹息。
总感觉，他这段时间又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圈子。
以前的他，动不动就肉体层面的身受重伤，被敌人或者比敌人还可恶的某些家伙揍得全身断不知道多少根骨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最近肉体层面的狼狈伤势倒是已经少了很多，除非是遇见戴冠者层次的强者和那些难以防备的污染，以他现在的实力基本上很难受到严重的伤势。
可是精神层面的伤害次数却在不断增加，程度也在提升。
动不动就弄得双腿发软脑袋一片空白。
所以这就是萌新误入高端局的代价吗？
沐恩摸着下巴……总觉得这误入高端局的症状有点眼熟。
“既然没什么大问题了，就自己站起来，要我一直扶着你？”龙小姐语气突然冰冷。
沐恩赶紧一个激灵起身，像个兔子般向后连跳好几步，拉开距离。
不是他怂，也不是“某种程度上比敌人还可恶，能够轻易让他肉身也感受一下极致痛苦的家伙”，眼前这位也是其中之一。
而是作为一名绅士，不管对方是一巴掌能够把他拍死的巨龙，还是娇俏的可爱少女，自己都会平等的表现出绅士的行为。
亵渎女性什么的，绝对不存在的。
不过……
鼻腔里的血腥味逐渐散去，沐恩再次嗅到那随着近距离接触而残留在自己身上的淡淡清香——一条龙弄得这么香，怎么想都有些不符合常理。
“我会一种魔法，能让你一辈子都闻到这种香味。”黄金瞳微闪，哈姆雷恩认真道：“唯一的缺点是你以后只闻得到这一种气味，其他的所有味道在你闻起来，都会如同腐烂了刚好一周的老鼠。”
“不了不了，这种优秀的魔法还是留给更需要它的人吧，我这种魔法白痴没这个福分。”
沐恩赶紧用力摇头，矜持拒绝了这份“好意”，虽然他的确很喜欢龙小姐身上的香味，但与单独品味某种花相比，他更喜欢漫步在各种鲜花争香的花丛中。
嗯，他就是如此高雅的男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沐恩终结这个危险的话题，快速的将注意力放到四周，来到一个新的环境之后要用最快的速度搞清楚状况，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咦？”
可就算是曾经已经经历过众多的不可思议的事件，此刻沐恩还是不由得被周围的画面给震惊到了。
——粉里透白的花瓣，从沐恩眼前飘落，点缀了古朴的青砖灰瓦，就像是少女衣裙上的花纹，又或是画家落下的几道闲笔。
淡淡的花香，终于突破了龙小姐体香对于沐恩嗅觉的封锁，灌入了沐恩的脑海，四周光线黯淡，沐恩却仿佛自己身在了春光明媚的地方，气温、湿度、空气……一切都适宜得不可思议。
狭窄的巷子歪歪扭扭，分割得那些样式古老的建筑错落而又不凌乱，屋檐下几个风铃时而晃荡，悦耳异常。
远方的几道柱子上，温和的光明正散发着，虽然昏暗，但使得周围还能正常看清。
几道炊烟升起，有人在街上敲着鼓，院墙里时不时传来几道嬉戏声。
“龙小姐……这里，是普莉希拉所在的地方吧。”
这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画面，让沐恩都以为自己在精神力消耗严重的状态下产生了幻觉，他猛地将双手拍打在脸颊，让痛感刺激精神，甚至立马就动用了黑焰视角。
不是幻觉。
眼前的一切，都真实存在。
可这存在……却又美好到不可思议的画面，只会更加让人感到震惊……或者惊悚。
因为不说安纳巴威，就算是之前暂时歇脚的那片陆地，也远没有此刻所见的繁华与富庶。
这已经不是沙漠中的绿洲了。
这特么是沙漠里的亚马逊雨林！
给我干哪来了？
这还是那些塔尔斯的遗民东躲西藏的污秽之地吗？
怎么这么美好？
“龙小姐，你说句话……咦？龙小姐？”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沐恩转头看去。
却发现哈姆雷恩也似乎被眼前的画面所吸引，黄金瞳直勾勾的扫过周围的一砖一瓦，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但沐恩却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内心也同样不平静。
而且这种不平静似乎并不只是因为这里的样子和猜想中的风格有些不一样，而是因为某种……更加动摇她内心的理由。
“龙小姐？”察觉到不对的沐恩再次轻轻呼唤了一声。
哈姆雷恩还是没理，她突然径直向前走去。
沐恩不理解，但只能跟上。
青石绿苔，碧树红花。
风景美好到像是一幅画，却无法让人放下戒备丝毫。
沐恩警惕的注意着四周，生怕突然在这美好的表象之下，突然冒出来什么怪东西。
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身边可是有龙小姐，自己怕谁？
于是沐恩放下心来，一边跟着哈姆雷恩快速前进，一边将注意力放在一些细节。
这里的建筑风格，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建筑风格，很古老。
这里的物资绝对不缺乏，因为他在那炊烟当中，闻到了浓郁的肉香。
这里也完全不像是一处藏污纳垢的肮脏之所，道路的两旁栽培着各种鲜花，此刻大多都已经盛开，争相斗艳。
可越是这样，沐恩便越是觉得诡异，毕竟跟邪神扯上关系，一切美好都可以只是假象，是人鱼的歌声，是鮟鱇鱼的诱饵。
“说起来……我怎么觉得这里的样子有点熟悉？”
沐恩摸着下巴，疑惑越来越多，眉头也越来越紧皱。
这里的模样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他不理解这里的一砖一瓦，也不知晓那些墙壁上复杂图腾背后的故事，只是一种淡淡的熟悉感，萦绕着他。
“这些建筑风格我绝对见过，但是在哪里呢……”
沐恩在思考，哈姆雷恩却越走越快。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后的沐恩，甚至快出了残影，沐恩也需要稍微用点力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她就这样穿行在那些复杂的小巷间，看似毫无目的随意乱转，沐恩却惊讶的发现她无论怎么走，竟是没有重复的走过同一条路。
她似乎是在这街巷之间确定什么，或者说是想要否定什么。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着她的背影，沐恩却莫名的能够感受到她逐渐升腾起来的怒火。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也越来越暴躁，有时候甚至没有走那些道路，而是直接穿墙而过。
那些青石墙壁在她面前就像是豆腐块一般脆弱，她甚至懒得震开尘埃，任由碎屑在周身自然湮灭。
当穿越墙，到达某个地方之后，沐恩发觉她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已经不只是感觉……而是一种直观的认知。
气息扩散，威压笼罩，沐恩甚至已经感到了呼吸困难。
“不对……这里不对……”
沐恩听到她的呢喃：“这里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不该存在的……。”
“龙小姐！”
沐恩又一次尝试呼唤，哈姆雷恩现在的样子显然已经非常不对劲，作为天灾，作为死厄之龙，这世界上有什么地方，是能够让她动摇至此的呢？
沐恩无法理解。
但他知道，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沐恩对她的情绪变化十分敏 感，这算是在作死边缘快速熟练的一项本领。
也因此他意识到本就脾气暴躁的龙小姐现在就是一座活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喷发！
他不能让其随意喷发，不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龙小姐，先冷静！”
沐恩咬牙，直接加速上去，一把抓住哈姆雷恩的手。
那只手……那只人形态天灾的手，还是那般的白皙柔软，此刻却冰冷的可怕。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请你先停下来冷静一下！”
沐恩将对方拽住，好在哈姆雷恩只是在走着而已，所以随着这一拉，她竟然真的停下来了。
只是……
哈姆雷恩缓缓回头，看不见表情，唯有火红的发丝微微飘散，沐恩感觉到可怕的气息瞬间碾压而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要几乎倒流。
那双黄金瞳更是可怕，龙威如针一般刺入沐恩脑海，他刚刚平息下来的精神空间，近乎本能的再次翻滚、涌动……甚至撕裂！
该死！
沐恩别开视线，不敢与黄金瞳对视，同时心中更加震惊，不明白这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够让堂堂哈姆雷恩如此失态？
堂堂天灾，难道也有在意的……
等等……
在意？
他好像听说过类似的说法！
沐恩再次仔细观察四周。
熟悉的建筑风格……
龙小姐的异常表现……
这两者结合起来，难道说……
莫名的，沐恩脑海里浮现一个词语。
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词语。
但他来不及寻找答案。
吱呀。
巷中的一扇门忽然打开。
哈姆雷恩猛然转头望去。
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纸折的风车，被风吹动，哗啦啦旋转。
小女孩刚刚出门，就突然定住。
以一种如同人偶般略显僵硬的姿势转身，看向一旁的沐恩和哈姆雷恩。
或者说……只看着哈姆雷恩。
她歪着可爱的小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倒映着哈姆雷恩的模样，仿佛想到了什么，小嘴巴微张：
“龙……龙姐姐？”
熟悉的称呼。
温柔的呼喊。
风车哗啦啦旋转，小女孩笑颜如花。
如此温馨，如此美好……却仿佛一记猛毒。
“你……说什么？”
沐恩清晰的察觉到身前这座挤压已久的火山似乎在这一刻真的喷涌出来，难以想象的怒火在那黄金瞳的深处迸发，火红长发狂乱的卷动，周围却没有一丝风。
仅是一个瞬间，哈姆雷恩就已经闪烁在小女孩面前。
她低头，黄金瞳注视着小女孩，久远的记忆被逐渐勾动，尘封已久的冰块被怒火焚烧融化，显露出那恐怖的内里。
“欸？我，我说什么了吗？”小女孩一脸茫然。
但这并未阻止杀意在顷刻间狂涌，周围的一切都彻底静止，在炽烈的威光下失去色彩，仿佛时间凝滞。
在这失色的世界之中，唯有那只白皙又柔软的手缓缓抬起，像是飘零的花儿那般，无声但坚决落向小女孩的头顶。
那只手，带着足以撕裂天空、崩碎大地的伟力，在它缓缓落下的同时，沐恩几乎看见了手掌周围的空间以一种极为卑微的姿态不断臣服扭曲。
在它面前，就算是老牌的戴冠者都必须要退却，就算是邪神最出色的走狗，也得暂避锋芒。
可它的目标，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这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而是杀鸡用原子弹。
可它……那只手的主人，还是如此的坚决，没有一丝犹豫。
“龙小姐！”
沐恩近乎本能的大喊，他想要阻止，却又完全来不及，哈姆雷恩的出手过于迅猛，无论是在之前的安纳巴威，还是在迷雾中，沐恩从未见过她如此直接发动攻击。
这个小女孩难道有什么古怪？
沐恩几乎是下意识就产生这种想法，毕竟能够引动龙小姐直接出手，好歹也是个究极邪神头子什么的……
然而。
就在沐恩都以为小女孩死定了的时候……
哈姆雷恩的动作，却忽然停了。
“嗯？”黄金瞳直勾勾的盯着小女孩，炽烈的光辉闪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无法理解的事物。
“你的身上……没有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