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担忧
冻结灵魂的冷。
就仿佛在千年不化的冰原屹立良久，任由那寒风穿透皮肤，深入骨髓。
沐恩的意识依旧朦胧，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带有空旷的虚无感，唯有这寒意与痛苦，是那般的清晰。
他本能地想要离开这寒地，可是无论他怎么试图去挣扎，整个身体都被彻底冻结在冰原上，化作冰雕，无法动弹。
某种可怕的东西包围着他，蚕食着他的血肉，让他越来越冷，越来越痛苦，也越来越无力，就连那本就朦胧的意识，都似乎在被寒冷侵蚀、破碎……
忽然。
一丝温暖，靠近了他。
那丝温暖刚开始极为渺小，就像是在风雪当中狂乱摇曳、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微弱又昏暗，令人怜惜。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越来越旺盛，火苗逐渐变成跳跃的篝火，照亮茫茫雪原的黑夜，也将周围所有的寒冷尽数驱散。
那些可怕的东西，也似乎都被其吞噬。
寒冰在融化，冰原也冒出翠绿的嫩芽，可是温暖却没有停留太久，它赶走沐恩身上的痛苦之后，就飞快的离开了。
沐恩被其深深吸引，立刻操纵着已经可以动的身体，追寻着温暖而去。
温暖构成的形态千变万化，刚才还是篝火，现在却变成了其他的东西，时而如和风下的白花，时而如十月的枫林，又时而像那刚刚打磨完成的玉石，反射那一抹最柔和的阳光。
令人捉摸不透。
沐恩趁其不备，猛地一把将其抓住，可那温暖是如此的调皮，根本就不在他的手心过多停留。
它顺着指缝钻出，忽然化作了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遍沐恩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舒服得不可思议。
如果可以，沐恩甚至希望一直这样被其抚摸。
可惜，温暖很快又再次从他身上逃离。
沐恩就这样追逐着、品味着那份温暖，直到……
噗通。
他踩进了一片水洼。
沐恩下意识的低头，准备跨越这片小水洼……可他却忽然发现，那并非是什么小水洼。
而是……血泊。
鲜红的血液浸泡着腐烂的残肢，强烈的恶臭直冲鼻腔，半张脸沉浮在其中，沐恩本以为那是死物，可那已经浑浊发黄的眼珠突然一转，直勾勾的盯着他。
温暖和光明突然消失了。
沐恩茫然的抬头，想要追寻，却什么都追寻不到，甚至连方向都分不清。
他迈步准备离开，可刚要走，就撞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孩。
身穿白衣，长发披落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应该很好看，有着大大的眼睛，修长的睫毛，以及樱桃小嘴。
可惜现在却看不出什么美感……因为那张脸也只剩下一半。
另外半边空荡荡的，甚至能够看见鼻腔口腔的结构，以及不断流淌的大脑。
“为……什……么？”
女孩盯着她，从那半张樱桃小嘴中，发出阴森可怖的声音：“你为什么要……”
沐恩根本不听，直接换了个方向，继续准备开溜……可只刚走了两步，就被迫停止。
一个接着一个，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黑暗的深处走出，渐渐靠近。
他们大多残缺，染着血，破破烂烂，有的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在地上蠕动着。
可他们却如此执着倔强的靠近着沐恩，就像是被蜜糖吸引而来的蚂蚁。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阴森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荡。
沐恩向左。
向右。
向前。
向后。
甚至试图从上方，疑惑着挖地逃离……可都失败了。
因为那些残缺破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密密麻麻，完全数不清，甚至连人潮的尽头都看不到。
沐恩徒劳无功的挣扎着，逐渐被一只又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向着更加寒冷的地方拖拽着……就像是要沉没进一片尸体堆积而成的海洋。
温暖与光明，又突然闪过，让周围短暂变得清晰。
沐恩看见这些人穿着千奇八怪的服饰，仿佛来自不同的时代。
而在视线被那些断臂残骸淹没的最后一瞬间，沐恩在人潮当中，发现了一道不一样的身影。
那个身影，有点熟悉。
她手中拿着一只风车，一只纸叠的风车，风车染着血，正吱呀呀的旋转着。
“为什么？”
她流着泪问沐恩：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世界被黑暗淹没。
……
……
“嘶……我这是……”
沐恩惊醒，睁开了眼。
陌生的天花板苍白一片，唯有风格古朴的吊灯上点缀着一颗淡黄色的魔石，光线并不算明亮，却也不会昏暗到让人感觉难受。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味，似乎来自某种药材，让沐恩的意识很快便脱离刚醒的混沌，变得清晰。
“梦？”
刚才那个痛苦又寒冷的体验还恍若眼前，那抹温暖也让他留恋，至于后半段那模糊的噩梦，却诡异的有些记不太清了。
沐恩想要仔细去回想，却又意识到那只是虚假的幻梦而已，说不定只是一个无厘头的诡梦，连基本的逻辑都没有，于是赶紧摇头，将那些残留的莫名情绪驱出脑海。
他环视周围，发现这是一间装饰朴素，但极为干净的房间，记忆中毫无印象，大概是在新塔尔斯的某个屋子中。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沐恩此刻的不远处，甚至能够算得上就是窗边的位置，那道与这陌生房间相反，无比熟悉的火红身影，正静静的坐在那里。
鲜艳的火红色长发与周围的朴素枯燥的装饰形成鲜明对比，她就像是油彩画里最为明亮的那抹色彩，一瞬间就能抓住人的眼球。
沐恩甚至怀疑房间里的光线之所以不太亮，并不是因为魔石的质量不行，而是那道身影太过于耀眼。
“龙小姐。”
“醒了？”
语气还是那般冷漠，仿佛公式化一般的问候。
但沐恩却并没有觉得失礼……毕竟堂堂天灾亲自守在他的床边，等着他苏醒，千年以来恐怕也没几个人类有这种待遇。
已经足够让他受宠若惊。
这就是当走狗……不对，大腿挂件的待遇吗？爱了爱了。
至少比给某个老萝莉打黑工好。
“我昏迷了多久？”沐恩揉着太阳穴，沉睡再加上那个梦，让他时间感尽失。
“不久，几个小时而已。”哈姆雷恩回答。
“是吗？那的确不算太久……”
沐恩有些意外，他仍记得自己之前中毒之后的惨状，那种可怕的毒随着龙血不断侵蚀他的身体，虽然还未到致命的程度，但他本以为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熬过去。
“是龙小姐帮我把毒清除了？”沐恩反应过来，既然不符合常理，那他能这么快就恢复，定然有外力的因素存在。
“是我。”
“怎么做到的，难道龙小姐有能够解毒的办法？”
“没有。你体内的毒的确很厉害，而且只会对龙血起效，我没有解毒的办法。”
哈姆雷恩随手轻敲身旁桌子上放的一只小巧水晶容器。
“我只是用更加精纯的龙血，将其从你的身体里吸引出来了而已。”
沐恩看去，发现水晶容器中的确存在着一些龙血。
只不过那些龙血完全没有沐恩所知晓的那般呈现纯净的金黄色，而是如同污泥一般，不断泛起五颜六色的泡泡，恶心至极。
“更加精纯的龙血……”沐恩恍然，那毒只会对龙起作用，自然会被纯度更高的龙血所吸引。
不愧是千年的龙，这方面的经验果真丰富，反应也够快，这么短时间就找到了替代的解决办法。
不过沐恩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而是在知道龙小姐将他全身上下的毒都吸引出来之后，忽然想到刚才梦境中的那份温暖……以及那如温柔小手般的触感。
沐恩偷偷摸摸的瞥了哈姆雷恩白皙的双手一眼，视线下移，飞快的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开一刹那。
真的是全 裸！
这也就是说……
“是龙小姐帮我脱的衣服？还……”
沐恩觉得自己应该顾及龙小姐的颜面，因此也不提更加深入的事，只是脸色不由得泛起一阵羞涩：“竟然劳烦您亲自动手，这实在是……”
“你在说什么？”哈姆雷恩疑惑。
“咦？不是你……”
“啊，沐恩大人醒了吗？”
这个时候，莫顿突然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叠衣物，快步放到沐恩旁边。
他上下打量了此刻的沐恩一番，拍掌微笑道：
“太好了，看来我赶上了。您的衣物我已经帮您洗好烘干了，请用吧，别着凉了。”
“……”
以沐恩的体质会不会着凉这件事暂且不说，此时此刻，沐恩呆滞的看着莫顿，再瞧了瞧莫顿手里那的确是属于自己的衣物……
他意识到什么，神情突然惊恐起来：
“等等，这衣服该不会是你……”
“咳咳……”
莫顿干咳两声，脸颊泛起一抹微红：“事出无奈，本来我是想找专业一点的人来做的，现在大家对沐恩大人您的印象都不太好，为了防止有人对您行不轨之事，我只能亲自动手了。”
“你说就说，脸红个屁！”
沐恩恨不得一拳砸在那张老脸上，怒道：“我看要行不轨的是你个老混蛋吧！”
“不不，我可没有！”莫顿赶紧摆手，解释道：“虽然每一件衣物都是我亲手……但我觉得没有那方面的心思！绝对！”
“停停停！打住！”
沐恩菊花一紧，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真的受不了……我害怕！”
一想到那梦中的温暖场景，其实可是一个男人在对他……沐恩就感觉一阵恶寒！想吐！
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皮肤都扒下来重新洗一遍！
“欸？”
莫顿对沐恩的反应明显一愣：“害怕？我只是亲手帮您洗个衣服而已，虽然这种事我是第一次做，可能手艺不太好，但有那么害怕吗？”
“……？“
沐恩也是一愣：“等等，你只是亲手帮我洗衣服？不是换……不是其他的意思？”
“对……对啊，不然您以为是什么？”莫顿皱眉：“我还能做其他什么事吗？”
“我以为……”
沐恩闭上嘴，他总能不说是害怕自己又遇到什么有特殊癖好的变态吧。
毕竟刚才的场景和梦中的那些感触结合起来的话……的确是太过于可怕了。
而且他总是很容易吸引一些变态，不得不防。
“那这样说的话……”
沐恩悄悄**的瞥向旁边的哈姆雷恩，虽然她一直一言不发，但不知为何，沐恩总有种她是在故意看好戏的错觉。
可恶，天灾难道也有故意恶作剧的兴趣？
还是说……
“现在是给你胡思乱想的时候吗？”哈姆雷恩忽然开口打断沐恩的思绪，“你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话说？”
“更重要的话？对了！”
沐恩突然反应过来，一个激灵道：“阿维克呢？克兰呢？还有那些屠龙队的成员呢？他们怎么样了？”
记忆快速复苏，昏迷之前的景象一幕又一幕的复现，沐恩意识陷入昏迷那最后一刻的画面，停留在“克兰”嘴角那抹诡异的微笑上。
那个时候，猩红雷霆从天而降，将“克兰”粉身碎骨。
就在所有屠龙队成员的面前。
对于那些屠龙队的成员来说，他们并不知道克兰被阿维克鸠占鹊巢的事，在他们看来，就是克兰本身被龙小姐杀死，如此简单的事实而已。
因此那个时候从他们眼中喷涌出来的愤怒，就连快要晕厥过去的沐恩，都能清晰感受到。
亲人好友当面被杀的愤怒，会在这个全是天真者的城市中被激发到什么程度，沐恩无法想象。
所以他无法预料到那个时候的结果，只能赶紧询问。
“你在担心那些人类？”哈姆雷恩瞥了沐恩一眼。
“是。”
沐恩如实回答：“我在担心他们。”
“呵。”
“但是。”
沐恩突然凑近哈姆雷恩，一把握住她的手：“我更担心龙小姐你。”
“……”
熔金色眼眸垂落，瞥了沐恩那双冒犯的手，或许是之前的得寸进尺已经让哈姆雷恩有了足够的抗性，她此刻竟然没有一巴掌把这个胆子大得越发夸张的人类拍死。
“担心我？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我不是开玩笑。”
沐恩认真的回答：“龙小姐你应该也看见了吧，那种毒……那种专门针对龙的毒，很可怕。”
在沐恩中毒的期间，哈姆雷恩用纯度更高的龙血吸走了沐恩身体里的毒性。
这龙血哪里来的？当然是她自己的龙血。
可就算是她这位天灾、死厄之龙、天穹之下最强生物的血，竟也是被那种毒素所污染。
沐恩之前的猜想没错，那毒的确能够对龙小姐产生作用。
水晶容器中那些肮脏的秽物便是证明。
“虽然我还不知道具体的联系，但很显然，那些遗民正在不断的引诱你大开杀戒，而你大开杀戒的结果……很可能就与这种特殊的毒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