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盛怒（四）
沐恩将普莉希拉压在身下，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逐渐用力，就算他面对的一具许久未曾使用的肉体，但这具肉体曾经的强度也达到了戴冠者，沐恩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压制。
手臂青筋暴起，骨骼嘎吱悲鸣，但沐恩依旧不管不顾，任由那道不完整的【域】继续碾压他的肉身，像是疯子一样盯着普莉希拉的眼睛，沉声道：“回答我！”
“闭……闭嘴！”
那是一双饱含怨恨与癫狂的眼睛，喷涌出的只有单纯的怒火，好似一切都只是沐恩的臆想而已。
但渐渐的，沐恩却感觉到了身下的反抗逐渐衰弱。
“闭嘴……我才不是疯子……我才没有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只有怨恨……我恨她！”
普莉希拉在怒吼，发自灵魂的怒吼，她身体每一块肌肉的运动都跟随着她的怒吼颤动……因为这也是来自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怨恨。
但与此同时，她的眼角却滑过一抹清泪。
“救救她吧……救救龙姐姐吧。”
某种微弱的声音，回荡在这里，微不可查，恍若梦呓。
“好的。”沐恩轻声回答。
普莉希拉突然回神，表情瞬间狰狞：“不对……这不对！我恨她！我要杀了她！我要让她给整个塔尔斯的人陪葬！我……我……那个软弱的我早就随着那场毁灭，一同化作灰烬了……那不是我！”
“真可怜。”
沐恩怜悯地看着眼前拼命否决的女人：“连自我都丢失了。这个残酷又沟槽的世界，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不是吗？”
可就是有这么多人喜欢着它啊……
“闭嘴！！”
普莉希拉嘶吼：“沐恩坎贝尔！我不许你侮辱我！也不许你侮辱我这八百年的努力！”
什么世界，什么残酷，什么喜爱……她都不懂。
她只知道这整整八百年，她是靠着仇恨才走到现在，又怎么可能任由现在的自己被否决？
塔尔斯……只是一场梦而已。
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那都是已经消逝的梦。
现在的她，只想看着那只恶龙……坠入和他们一样的地狱！
“死！我绝不允许你去碍事！虽然你根本不可能改写结局，但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不会给你！”
普莉希拉双眼通红，那濒临破碎的腐烂冠冕竟被她强行再次催动，已经黯淡到几乎没有的辉光降落，构筑成她拼死一搏的虚无之域。
轰！
沐恩的身体猛地下沉，血肉开绽，鲜血从内到外，染红衣衫。
就算是如此孱弱的【域】，对于他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打击，这是层次的差异，就算是再虚弱的大象，也能轻松碾死最强壮的蚂蚁！
但……
“你也只是个可怜虫而已！”
沐恩双眼中的黑暗越发深邃，漆黑大日悬挂于精神空间的高处，却有可怕的气息逐渐从沐恩肉体中弥散出来，就像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存在要挣脱这具躯壳的束缚，从虚无中走来。
嗡……
半块腐烂冠冕悲鸣，它降下的辉光，竟是被那道气息短暂隔开！
沐恩毫不犹豫，再度掐着普莉希拉脖颈将其拎起，再狠狠砸下。
雷鸣！
激烈的震颤通过血肉的传递，毫不保留的涌入她这具尚未恢复的肉身，她身后的地面寸寸俱裂，瞬间就化作了细碎的齑粉，若非是她戴冠者的底子仍在，这一击就足以让她浑身碎裂而死。
“不！”
但怕普莉希拉仍旧在挣扎，她一把抓住沐恩的手臂，被震得开裂的血肉当中，突然有明亮的辉光升腾而起——看来在这种关头，她终于已经慌不择路，连“光明女神”的恩赐，都再次使用了出来。
“看吧。”
沐恩歪歪头，似笑非笑：“我可没有说错话，你以为这是时隔八百年的盛大复仇？不……这是几只可怜虫，被操纵着，在舞台上的滑稽表演而已。”
在新塔尔斯，他们曾经建立起一座又一座的舞台，演出了一场又一场的木偶戏，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制造出所谓的“狩猎场”，把整个新塔尔斯的人都当做他们随意驱使的木偶。
可是，他们才是木偶。
连被操纵了都不自知，还在自我感动的人偶。
甚至，没有人会为他们的表演喝彩。
“我们之间的故事，以及这场滑稽的戏剧……该结束了，普莉希拉。”
黑焰流转，很自然的，那些刚刚出现的赤焰立马就被沐恩吞噬，不仅没对他造成伤害，反而让他缓了好大一口气。
毕竟之前才刚刚跟哈瑞斯经历那样一场大战，现在跟普莉希拉的近距离厮杀，完全都是依靠着意志在支撑，他的状态也没有比普莉希拉好多少。
甚至更差。
强压下脑海里越来越明显的躁动感，沐恩双眼重归湛蓝。
只是这次，他的双眸似乎已经不如以往那般澄澈。
“闭嘴……才不是什么滑稽的戏剧……”
普莉希拉仍在挣扎：
“这是我们的复仇……女神大人说过的，这是一场伟大而正确的复仇……”
“既然你这么喜欢光明女神，那我就带你去见见真正的祂吧。”
趁着普莉希拉昏头的助攻，沐恩一拳砸在她胸口，雷鸣从她的心脏处向外释放，直接让她进入短暂的僵直。
沐恩趁机一把抓过禁魔镣铐，锁在普莉希拉手腕上。
反抗骤然消失，普莉希拉全部力量遭到封锁，沐恩浑身一松，踉跄着跌倒在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激烈地喘息。
特么的，戴冠者这个境界真的是太过于变态了，他手段尽出，只差没叫黑书救命了，打两个残血竟然还是这么费劲。
但沐恩根本来不及休息太久，他快速起身，从普莉希拉一旁的桌上拿回属于自己的储物戒指，招出伊丽莎白，刀花一挽，切开普莉希拉的手腕。
鲜血流淌。
沐恩就着这些鲜血，开始在普莉希拉周边勾勾画画。
“你……你这是做什么？”
普莉希拉终于回神，迷茫地看向此刻正在忙碌的沐恩，神情逐渐惊恐，直觉告诉她，这家伙绝对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说了，帮你去见真正的光明女神。”
沐恩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的进行手上的工作：“你不是对祂很虔诚吗？死前见祂一面，也算是满足你的愿望了吧。我这个人一向对女性很友好，这点全大陆都有口皆碑，不必谢我。”
“见女神？真正的女神？胡言乱语！真正的女神大人我早就已经见过了，我甚至蒙受过她的恩泽！你所说的那才是伪神，我完全不知道……等等，难道说……”
普莉希拉突然反应过来，尖叫道：
“献祭……你要献祭我？混蛋！你怎么敢献祭我的？你怎么能够献祭我的？”
“为什么不能？”沐恩疑惑。
“你不是好人吗？你不是站在正义那边吗？你不是因为我害死了新塔尔斯的人而生气吗？你这样的好人……怎么能够做出献祭这种邪恶的事呢？”普莉希拉难以置信。
“我什么时候是好人了。”
沐恩无辜的摊摊手：“虽然我有时候表现的是有点优柔寡断，对于一些无辜的人也总是心怀怜悯，但……从角色定位上来说，我可是标准的反派模板，放在路边摊文学里都活不过二十页那种。”
“哈？”
普莉希拉猫咪哈气，完全听不懂沐恩在说什么东西。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最开始使用的能够吞噬她女神恩赐的黑焰也是。
刚才的一秒三开离谱开锁术也是。
包括现他一个连戴冠者都不是的家伙，却骑着她一个货真价实的戴冠者暴打也是……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他们在这种地方藏太久，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全是这种各方面意义上都很变态的家伙了吗？
……普莉希拉觉得从自己遇见沐恩开始，自己的三观就在隔三差五的受到猛烈冲击！
“不理解的话你可以去问问某个真正代表正义的天命女主，看她会不会骂我是可恶家伙就完事了。”
沐恩将用血勾勒的简易献祭祭坛补上最后一笔。
他歪着头欣赏了一下……嗯，虽然是第一次画，但还像那么回事。
看来之前让黑书记录了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坏事。
技多不压身嘛，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看来你是没有机会去问了。”
沐恩拍拍手，神情逐渐肃穆。
“不……等等……”
普莉希拉睁大眼：“我还没有……”
“【祷告】”
沐恩懒得再跟她说一些废话，直接开祷。
“【以此之骨、以此之肉、以此之血……以此之一切。】”
“【向熔世之神、赤阳之主、伟大的枯萎之王……献上祭品。】
万籁俱静。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普莉希拉在简易祭坛的最中心挣扎着、怒吼着，想要打断沐恩祷告。
可她发出的声音都被一股无形之力彻底消除，以至于她现在只能无力地胡乱扭动，像是一只表演默剧的蛆。
她惊恐地看着一道赤红色的漩涡忽然从虚空之中浮现，枯瘦焦黑，像是刚刚经过火焰炙烤过的手掌，就这样从缓缓漩涡中伸出。
“真是令人怀念的画面。”
沐恩心中喃喃，有些感慨。
接着便在普莉希拉看疯子一般的视线中，直接伸手……热情地握住那只焦黑手掌。
……
“呼——”
灼热的气浪，迎面扑来，带着某种事物焚烧过后的焦臭，以及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沐恩缓缓睁开眼。
这次相比曾经那种仿佛坐十次过山车的刺激感，他已经显得平静了许多，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他，因此在看见那片无尽赤土之时，心中也没有泛起多大的波澜。
“这……这是哪里？”
另一边的普莉希拉就没有这般情绪稳定了。
她软倒在被蒸干到没有一丝水分的沙土上，挣扎着向后蠕动，似乎是想要逃离……可是这里只有无尽的赤土，她又能往哪里逃？
“这就是你心爱的光明女神所在的地方啊……”
沐恩耸耸肩：“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你胡说！”
普莉希拉怒吼……但已经满是色厉内苒，声音都在颤抖。
她抬头，望着高处：“女神大人……这才不是女神大人……女神大人怎么可能是这个鬼样子？不可能！”
“真失礼啊。”
沐恩叹气：“萎子哥这么可爱，你怎么能够说祂是什么鬼样子呢？至少……祂可比某个截胡你信仰的小爱同学，长得威猛霸气多了。”
荒芜贫瘠的无尽赤土上空，一颗巨大的球形物，正无声的漂浮着。
祂的周身燃烧着熊熊赤焰，但是气势远不如沐恩初次见到祂时的模样——因为无数干枯焦黑的手掌闭合，正将祂完美的笼罩起来。
沐恩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枯萎之王，仍在沉睡。
祂此刻的样子就像是吃饱喝足，然后蜷缩而睡的小萝莉……沐恩竟然觉得祂还有那么一点可爱。
“该死，我特么是邪神见多了，审美都被扭曲了吗？”
沐恩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然后，问题就来了。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自从吞吃掉寂静之月的大部分之后，枯萎之王在大陆的活动就急剧减少，包括祂的邪信徒都十分少见。
祂一直在沉睡，现在都没醒。
可就算是沉睡，祂堂堂枯萎之王，怎么可能容许其他邪神靠近？更何况是爱神那个邪神之耻？
“难道祂真的睡得那么死，毫无防备？以至于爱神那种小瘪三都能随便牛走祂的部分力量？”
沐恩摸着下巴，心中突然冒出一些大胆的想法……爱神能行的话，那他也……
哗啦。
书页翻动声响起，由于龙小姐的缘故，很久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黑书终于冒了出来。
或许是被沐恩作死的想法吓到，上面鲜红的字体浮现得飞快：
【在生命教会封锁绝大多数信仰之前，有求必应，是神灵的基本运行规则】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黑书的话让沐恩懵了一下。
什么叫做生命教会封锁绝大多数信仰，什么又叫做有求必应是神灵运行的基本规则？
难道说……
“你的意思是说……邪神也是神灵，就算陷入沉睡，一些规则也还是会自动运转？比如……只要诚心诚意的向其祈祷，就必然得到回应？”
“【是的】”
“啊，不要！”
旁边，仿佛在印证黑书的这段话一般，普莉希拉开始惨叫挣扎。
一只巨大的焦黑手掌从赤土中探出，直接抓向了她。
她奋力地挣扎，痛苦地哀嚎……却都无济于事。
只能被焦黑手掌握入掌心，投入她曾经虔诚信仰的“女神”怀抱。
噗嗤。
赤焰席卷，普莉希拉很快被烧成灰烬，连同她最后的哀嚎。
她的落幕也如此的滑稽，就如同她的复仇。
接着，那只手掌又向着沐恩探来。
指尖伸出，一簇赤焰，摇曳其上。
沐恩下意识伸手接过那簇赤焰，熟悉的感觉……让他有些恍然。
他抬头，枯萎之王依旧蜷缩……不对，依旧沉睡在那里，没有丝毫动静，他这只小小的蚂蚁来访，似乎并不会直接惊醒祂。
“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沐恩终于理解爱神是怎么获得萎子哥的力量了。
祂根本就不需要冒险接近萎子哥，只需要随便忽悠一些人向萎子哥祷告，然后再把那些祷告交换来的力量中途截胡走就好了。
然后祂就能开开心心的用这些力量去忽悠更多的人……反正萎子哥这个苦主一直没醒，化身黄毛的爱神这段时间怎么玩都行。
“真是好算计啊……”
沐恩嘴角抽搐，别说，还真有那个狗东西的行事风格。
不过……
“祷告……”
“截胡……”
“牛头人……”
“沉睡的枯萎之王……”
沐恩望着那位沉睡的邪神，略作思索之后，忽然兴奋拍掌：
“我也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