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盛怒（十五）
在城市最亮堂的地方，微风缓缓吹拂着，带来的花香迷得人微醺。
而在那里，漆黑的巨龙盘着身子，静静的酣睡，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却没有感到丝毫吵闹，反而睡得更加香甜。
轰！轰！轰！
某种巨大的震颤让城市都在晃动，她却一转身子，将头藏在翅膀下，不愿去听。
“龙姐姐龙姐姐……”
直到忽然有人叫醒她。
她茫然地抬起头颅，又低头，看着那熟悉的小女孩满脸俏皮笑意，手中的风车被吹得哗啦啦旋转。
“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女孩歪着脑袋，疑惑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吧。”
“我……想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巨龙眷恋地环视四周，双翼垂下，轻轻蹭着沾满花香的泥土。
这里人很多，她很安心……就算她知道，这些都是虚无的假象。
“可是……有人在等你吧。”
小女孩眨眨眼：“你在这里待着，真的好吗？”
“等我？”
巨龙一阵茫然。
等她？
怎么可能，像她那样的恶龙，在真实的世界，愿意靠近她的人，早已经不存在了，她只能在这虚无的世界，寻求一点点的藉慰。
……本该如此的。
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记忆中，却总是闪过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是谁呢？
轰！轰！轰！
巨大的震颤，忽然动摇这座城市，人们依旧来来往往，如常微笑，可似乎在非常远的地方，黑暗与黑暗彼此碰撞，就连这虚假的世界，也会受到波及。
好吵。
巨龙心生不悦，她还在思考，思考那道人影到底是谁……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可是在她记忆里的分量，不知为何，却十分重要。
以至于这漫长的痛苦，竟然都无法让她将其完全彻底抛弃。
凭什么？
虽然想不起来详细，但她依稀记得，她和他的旅途，肯定并不算长，特别是对于她这只巨龙来说，那点时间简直就像是午后的浅浅小睡。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他重要？
那个人影愈发凝实，金色的发丝开始在阳光之下散发光泽，她本能的昂起头，想要追逐……
“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
巨龙又猛地低下头，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考。
离开这里的话，她就又会是孤单一人，就又会不断独自去面对……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已经……不想再如此了。
轰！轰！轰！
放过她吧。
轰！轰！轰！
真的好吵。
轰！轰！轰！
不行……不行，她真的不能……
轰！
龙小姐……
有人在喊。
巨龙茫然盯着虚无，一颗心像是被撕成两半，左右徘徊。
但那天平，实际已经在那轰然巨响，在那恍若幻觉的呼喊之中，逐渐发生偏转。
只是，有点慢。
【唉。】
哗啦……
恍惚间，仿佛有书页翻动声响起。
巨龙动作猛地一僵，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的看向另一边。
在那背光处，原本的小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身影静立，虽然依旧模糊不清，像是被什么力量彻底抹去真容……但也已经足够激起她最深处的记忆。
“ ** ？”
“还愣着干什么，我可不记得你的性子如此纠结，想去就去吧……”
身影轻声开口，可是这次并不是让她到达身影那边，而是抬手，指向与她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那轰鸣震动……所传来的方向。
“去那里吧……”
“但是我……”
“还不明白吗？你已经不再孤独了……”
身影轻轻一点，城市的景象就如泡沫般散去，而唯有那道她刚才冥思苦想的人影，彻底变得真实起来。
那是个金发的人类，站在无数尸骸和无边血海的交汇处，却依旧含笑看着她。
“龙小姐。”
他在那里说：
“请来救救我吧，痛苦也好，绝望越好，清除污染也好，拯救世界也好……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
“请来……救救我吧。”
“……”
他让她去救他。
何等自私又愚蠢的话语，正常情况下，谁会对一个已经厌倦了拯救，一个因为拯救而遭受无尽痛苦折磨的人，说出这种话？
明知道她的内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却还是要说出这种卑鄙的话，那个人类……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讨厌。
可她那早已经死寂的内心，却还是在这句十分臭不要脸的话语中……逐渐颤动起来。
她想去救他。
不只是他，她想要救很多很多人，甚至她还想要拯救这整个世界。
就算所有人都讨厌她，就算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槽糕得不成样子，就算那份痛苦，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可如果能够稍作喘息，她还是会如此去想。
这就是……她的本性。
她那只会让自己痛苦的本性。
就如他所说的……她一直眷恋着这个世界。
“**，他真的会一直陪我走下去吗？就算那条路，满是痛苦与折磨，满是失望与绝望？”
她希冀地问道。
“会的。”
身影看着她，认真的回答道：
“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家伙。和你很像……不是吗？”
“和我……很像？”
巨龙微征，起初还有些迷茫，人类和龙，哪里像了。
可忽然，她笑了出来。
不知是在笑那个人，还是在笑自己。
因为真的很像。
是啊……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察觉呢？他其实和自己，很像很像。
都是那么地容易让人讨厌，都是那么地让人容易误解。
都曾经因为自己的温柔，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然后不得不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她是杀人的恶龙。
他是放火的反派。
不管是在哪种故事中，都是无比相配的组合。
轰！轰！轰！
“原来如此……”震颤声仍在继续，巨龙却微笑着轻声喃喃。
原来她真的已经不再孤独了，也不用那么痛苦了。
不管那前路多么崎岖艰难，都已经会有个同样愚蠢的家伙与她并肩而行，直到到达他所说的，那个一切都得到拯救之后，真正的光明之处。
这是……约定。
是他在尸山血海之间，无数罪孽怨恨之间，用自己亲手展现出来的奇迹，对她许下的约定。
所以……
她也要去履行约定。
……
黑暗之中，黄金瞳蓦的睁开，那如同黄铜古灯般的炙热光芒……骤然刺破所有虚妄！
……
……
“【沐恩坎贝尔，不要抵抗了！】”
“神灵”与“神灵”的厮杀，仍在继续。
而随着时间权柄的使用愈发艰难，很显然，此刻的黑日，已经陷入了绝对的下风。
扭曲蠕动的庞大怪物已经再次将腕触刺入那轮黑日当中，污秽的肢体离那道虚影所在的神座，越发接近。
怪物身躯之上睁开无数只眼，每一只眼瞳都是同样的贪婪狂喜。
在这人类黄毛上失败了这么多回，祂终于要成功一回了。
虽然只是一回，但已经足以让他将之前所有失败的损失，全部弥补回来！
甚至还远远不止！
沐恩坎贝尔！吾真的原谅汝了！
怪物高歌，无数秽物同时激颤，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蠕形，然后在丰饶之母的权能加持下，更多的扭曲腕触不符合常理地生长出来，即将……
轰！
世界失去的光明，忽然被一道猩红雷霆夺回。
雷霆在天空汇聚，转瞬间便凝聚成毁灭一切的虹光，当那虹光闪过，怪物这才后知后觉的……低头看去。
它看见了翻滚的迷雾——透过它躯体上的巨大空洞。
那毁灭虹光足以清除任何污秽，就算它的体型如此巨大，那道虹光还是贯穿了它，并差一点，就将位于它身躯之上的那具尸骸一起化作灰烬。
……如果不是那最后一瞬，它本能扭动了一下身体的话。
“【……是汝？】”
怪物身躯上的无数眼瞳骤然收缩，并同时一转，愤怒凝视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火红身影。
“打歪了，可惜。”
火红身影就这样静静漂浮在空中，赤红长发随风舞动，荆棘长裙自然挂落，不管是倒悬的天空与大地，还是四处飞溅的污染和秽物，都对她造不成丝毫影响。
她仿佛不在这个世界。
可光洁玉足凌空虚踏，她的身影，又是如此清晰。
“【龙……汝竟然这么快就苏醒了？】”
爱神极为不解，要知道当时祂离开的时候，自然还是留了一点后手在她的精神空间，目的就是防止她过早地醒来。
可她醒来的速度，还是超出了祂的预料。
难道又是那个小子提前做了什么，还是说……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醒来的。”
哈姆雷恩脑袋轻轻一歪，瞥向另一边狼狈不堪的黑日：“可谁让某个家伙，哭哭啼啼的，吵得我心烦呢？”
“【哦？看起来汝很自信。】”
爱神少有的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开溜，击溃那轮漆黑之日吼，给祂带来了极大的自信。
“【汝以为，现在的吾，还会怕汝区区一只龙吗？】”
怪物嘶吼，躯体上的空洞转眼间便已经恢复，粗大的腕触转移目标，率先向着哈姆雷恩席卷而来，而在那些污秽血肉的最中心，无数尸骸簇拥之处……
老人的尸骸，也再次缓缓睁开眼。
“天……地……”
“多米尔。”
哈姆雷恩却看都没有看那个老人一眼，只是低声道：
“帮我锚定。”
“……”
短暂的沉默之后，无奈的叹息从遥远之处传来：
“现在还不会锚定这种基础技能，所以你一辈子都成不了真正的起源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