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撞柱
然而这事又牵扯出来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真要打仗,骠骑将军作为天子太傅,经历了两个朝代更迭,作战经验丰富,肯定是要首当其冲,率领大昌朝士兵抵御外敌的。
————那苏禹怎么办?
南巡比军中条件要好上许多,沿着边关城镇一路巡逻下来,不仅能够得到当地官员的热情招待,还能最大限度地体察民生百态,了解许多朝廷之外的情况。
秦瑞轩原本打算先让他安稳南巡两年,等到回京之后就赐下官位,让其留在朝中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但苏禹如今作为骠骑将军手下的参将郎,如果大昌朝与敌国开战的话,他最起码也得担任起小队长的职责,跟着骠骑将军一起奔赴前线,以护我朝百姓平安。
否则军中其他将领都上战场了,只留苏禹一个人待在京中,往后就是有心想要提拔他,也少不了受到其他大臣的反对。
而现在的问题就是,苏青青正在为了兄长受伤一事,和自己处于冷战之中。
两人都还没和好呢,要是让她得知了苏禹伤还没好全,又被朝廷派去前线打仗,这个刚烈的丫头肯定要把养心殿的屋顶给掀翻的!
想到这里,秦瑞轩的脸色更难看了。
花丞相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皇帝正在为京中百姓生计而烦恼,于是沉思片刻,说道:“陛下,您不必太过忧心。”
“这些也只是臣的猜测罢了,咱们大昌朝地广物博,只要等到过完年以后,天气逐渐转暖,农民开始下地播种了,就不用再担心柴油米面的价格问题,还有其他粮食可以供百姓们吃到丰收的季节。”
秦瑞轩顺着这些话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朕担心的不止是粮食的问题。”
“若是真如你所说那般,临近国家起了开战的心思,那么我朝必须现在就开始储备食物、布料、马匹和药材,凡是两军交战之时,就会出现大量的伤患和病人。”
“如果开战时正处于夏季,那么一旦士兵们受伤,就必须派太医和军医去前线为他们疗伤,以免伤亡过多,引发瘟疫。”
“如果开战时处于冬季的话,那么宫中也要随时做好为前线运输补给的准备,以免天寒地冻之时,士兵们没有足够的食物和衣裳用来防寒,损失也照样不小。”
他把刚才那张写有价格数字的黄纸举了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认真打量几遍,才继续说道:“趁着年关将至,外地世族和官员带家眷前来祝贺的时候,你也让自家的夫人多和他们走动走动吧。”
“让花夫人暗中打听一下,哪些世家能够提供战事物资,哪些世家在当地是有名的大户,可以缴纳足够的军税,把这些家族的名单都给朕呈上来,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是与别国开战,受到牵连最大的,肯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他们不仅要把自己家中的男儿送到军中充役,还得上缴军税和粮食,用于填补世家大族不愿意充公的那一部分。
那些世族个个都是狡猾的狐狸,你叫他们交税纳资,他们能有一百个理由把此事给推脱了去,并且千方百计地发国难财,不仅把自家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还要从百姓们手里再抢一些回去,用于维持富贵体面,继续过他们挥霍无度的生活。
所以以防万一,秦瑞轩必须提前掌握这些世家的名单,到时候就直接按照名单下手,谁要是敢不出资用于犒军,就抄了谁的家,也好过稀里糊涂地冤枉了忠臣,反而让奸官钻了孔子,逃脱法律的制裁。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赵忠和在外面敲了敲门,道:“陛下,奴才进来给您换些炭火。”
他带着火折子走了进来,把殿门轻轻地合上,才来到御案前,对面前的天子恭敬道:“陛下,瑜妃娘娘身体不适,今晚不能到养心殿来用膳了。”
秦瑞轩看了他一眼,皱眉呵斥道:“换你的炭火!她准备在哪儿用膳,和朕又有什么关系?”
赵忠和挨了训斥,却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走到角落边,拿起火钳子开始拨动盆里的银丝炭渣。
花丞相好奇地问道:“陛下,宫里不是有地龙吗?为何还要让人专门来换这暖盆?”
“地龙已经一年没用了,里面有许多灰尘和炭渣,得先让人把它清理几遍,才能再次使用。”
秦瑞轩放下茶盏,回道:“反正今年也不算是太冷,很快天气就会暖和起来,所以也用不着这地龙。”
说到这儿了,他忍不住又看向一旁的赵忠和,轻咳几声道:“既然瑜妃身子不适,那等会儿朕就勉为其难去看望一下她吧。”
“顺便叫太医过来,给她请个平安脉,免得染上了风寒。”
赵忠和把火折子往炭盆的边缘狠狠一敲,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内务府新呈上来的银丝炭有什么意见。
他回过头来,对着自家皇帝虚伪一笑,然后才恭敬回道:“好的,陛下。”
——————
慈宁宫内。
太后坐在主位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姜家夫人哭诉这些年来的委屈。
姜夫人用帕子捂住口鼻,想要尽力忍住自己的啜泣声,但是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哪能这么轻易就收回情绪呢?
“太后娘娘……臣妇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家里老爷太过偏心,府里毫无规矩可言,姨娘也能压在正房的头上撒野,臣妇只有这一个女儿,不忍心把她留在这吃人的姜府里过一辈子啊……”
“您,您是有大手段的人,太皇太后娘娘已经远居江南佛山寺,从此不问世事了,如今宫里只有您才能为臣妇的女儿做主,看在臣妇如此恳求的份儿上,您就帮了这个忙吧……”
听完这些话,又看见姜夫人拿着帕子不停地抹泪,太后心里很是有些不悦。
不就是为姜大小姐说亲的事情吗?
何必哭得如此伤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怎么欺负姜家了呢!
太后皱起了眉毛,抬手说道:“好了好了,哭得哀家头疼,你也稍微歇一下吧。”
她对着身边的宫女一抬下巴,吩咐道:“去,给姜夫人续茶。”
宫女立刻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把茶盏里的残汤倒在了托盘里,提起茶壶,给姜夫人续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
“夫人请用。”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行事说话都十分稳妥,而且衣着打扮也非常得体,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
姜夫人连忙从宫女手里把茶盏接了过去,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姑娘,你辛苦了。”
太后斜靠在凤椅上,打量着姜夫人身边的女儿。
这丫头从进门起就一直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话也不说,头上挽了个朴素的弯月髻,浅浅插着两支素钗,脸上还围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容貌。
但是光从坐姿和仪态上来看,哪怕冬日的衣裳臃肿,也能看出姜大小姐的身形消瘦,大约和皇后一样,也是个病美人吧。
这样一想,太后就对这姑娘失去了兴趣,侧过头对着姜夫人笑道:“哀家还以为你今日进宫,也是想给雪妃求情呢。”
“毕竟你家老爷之前可是派人一路求到了佛山寺去,这样的慈父之心实在是少见,哀家也不由得为此动容了。”
闻言,姜夫人咬住了帕子,吞下心里的委屈,才强装淡定地回道:“他有他的女儿,臣妇也有臣妇的女儿。”
“他为了雪妃娘娘如此大动干戈,那么臣妇也只好夫唱妇随,抓紧一切机会,给自己的女儿谋个出路了。”
听完这话,太后忍不住和身边的宫女对视了一眼,看来京中传闻属实,姜学士果真宠妾灭妻,让正牌夫人寒了心,连“各有各的女儿”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她叹了一口气,劝道:“你如今才是正房嫡妻,何必为了姨娘如此置气,把自己的地位和身份都不要了呢?”
太后长居宫内,只听说过姜家规矩松散,宫女们也不敢拿具体的事情来脏了主子的耳朵,所以她对于姜家荒唐程度并不是特别了解,哪里又晓得面前这位姜夫人,已经被自家夫君逼得快要没了活路?
所以这话可谓是隔岸观火,轻飘飘的压根没落在实处。
姜夫人一听,以为太后是不乐意帮自己女儿寻夫家了,顿时站起身来,扑通跪在了地上,哭喊道:“太后娘娘,您不能这样无情呀!”
“老爷本来是不允许臣妇进宫的,他就想让家里那个贱蹄子姨娘前来拜见,但思来想去于理不合,这才让臣妇带女儿到了您的面前来。”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把面上劣质的脂粉都冲掉了一层:“说句难听的,臣妇平日连门都出不去,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了,求求您,就帮臣妇这个忙吧!”
“如果让我的女儿留在那吃人的姜府里过一辈子,那还不如让她早早随着臣妇去了,也好比再赖在人世间受苦!”
说着,姜夫人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坚决,居然转身对着一旁的主子狠狠撞了过去!
“夫人!”
“娘!”
太后和宫女大惊失色,而坐在旁边像雕塑一样的姜大小姐终于有了反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迅速挡在了柱子前面,被自己的娘亲狠狠撞在了胸口和腹部,疼得闷哼一声,却也丝毫不敢让步。
殿内伺候着的宫女们连忙一拥而上,拉的拉、劝的劝,好不容易把姜夫人给安抚好,才扶着她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太后气得一拍桌子:“胡闹,胡闹!”
她皱眉看向哭泣不止的姜夫人,冷声道:“李氏,你今日到底是来求哀家帮忙,还是想要威胁哀家,逼得哀家不得不帮你的忙啊?”
“何必在哀家的慈宁宫寻死觅活,你要是对着姜学士使出这个劲儿来,说不定也不会被家里的妾室骑到头上去!”
太后气得脸红脖子粗,宫女们赶紧又回到自家主子身边,给她顺气喂茶,低声安慰起来。
整个慈宁宫正殿都乱成了一团。
姜大小姐靠在柱子上,低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慢慢地走到了主位正下方,对着太后坚定地跪了下去。
她叹息道:“太后娘娘,请您不要责怪小女的母亲,她也是关心则乱,并没有恶意。”
场中众人都随着她的话逐渐安静了下来。
太后轻轻锤着自己的胸口,见姜大小姐眉眼平稳,仪态端庄,不像是她母亲那样吵闹撒泼的女子,心里的气也消散了几分。
只不过姜夫人此举实在是太过鲁莽,太后不免也迁怒了几分,依旧没好气地回道:“哀家也是做母亲的人,哪能不知道她为子女的仁爱之情!”
“只是像这样没有规矩的世族夫人,哀家还真是第一次见,在外面叫喊着寻死觅活,这像什么样子!”
姜大小姐垂下了脑袋,低声顺气道:“太后娘娘教训得是。但小女只不过是蒲柳之姿,比不得陛下是真龙天子,如今又有伤在身,家母一时心急,还望太后娘娘海涵。”
说着,她深深地跪拜下去,对着太后磕了一个响头。
姜大小姐的态度如此谦逊低微,太后一时间也不好再发难了,缓和了脸色道:“算了,起来吧,看在你孝顺又懂事的份儿上,哀家不追究你母亲的过错。”
但是姜大小姐却没有起身,而是把手伸到自己的耳后,取下了脸上的面纱。
在看清楚她脸上的情况以后,太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握住了身边大宫女的手。
只见一道狰狞蜿蜒的伤疤从姜大小姐左边眉毛处,贯穿了面中,留下丑陋的形状,最后伸向右边下巴,没入了衣领中。
“这,这……”
姜大小姐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到太后一脸吃惊的样子,依旧平和地说道:“家母为了这副破损的容貌,已经急白了头发,想要为小女谋一个好出路。”
“只是以她的交际而言外,对此也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才求到了太后娘娘的面前来,希望没有吓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