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楚齐之差
楚诚说着，手中一带银钱，便搭在桌上，又望着濯潋纲道：“只要濯掌柜打造的好，其中价格，绝不吝啬。”
闻言，濯潋纲却是面无表情，淡淡的瞧楚诚一眼。
“既客官瞧不上铺中这些兵器，那便请回吧。”
见楚诚疑惑，濯潋纲又道：“我已封刀，不再锻打兵器，铺中这些兵器不过是先前所造余剩，卖完我便收铺回乡，退隐江湖。”
楚诚闻言一奇，问：“这又是为何？”
濯潋纲却问：“客官可知，我大楚兵器为何不如大齐么？”
楚诚微愣，思索道：“因为大楚工匠的锻造工艺不如大齐？”
濯潋纲道：“其中有缘有四，工艺只是其一。”
“哦？”楚诚眉头微挑，道，“愿闻其详。”
濯潋纲叹了口气，缓缓道：
“大楚兵器不如大齐，一是铁矿，大楚铁矿产量远比大齐少，其质量也不够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楚在原料上的便输一截。”
楚诚点头，这倒不假，大楚之地虽据整个长江以南，实则这个时代对南方的开发还极其有限，基本只有近长江一带比较繁华，其余之地大多不适合居住发展。
“其二是炼钢工艺。”濯潋纲眼神闪烁，有些感慨道：“你可见过大齐炼钢炉之规模何其庞大，其中风箱技术更是先进，炼钢的效率与质量也比大楚高超，除此之外，大齐的锻造流程，更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楚诚疑道：“怎么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濯潋纲缓缓道：“你可知大楚兵器锻造，是如何分工么？”
不等楚诚应答，濯潋纲拿起一把刀，望着刀刃缓缓道：“就好似这么一把刀，若是大楚的刀，那便是从炼钢到锻打，到组装成型，全由一名工匠独立完成。”
“这般如此，虽然省去了许多人力配布，但一系列的工程之大，流程之繁琐，即便是名工巧匠，也难说每个步骤都多么精通擅长，多么完美无缺，这般打造出来，往往失误更高，各个工匠之间，水平也不尽相同，兵器之规格总有许多误差。”
楚诚点点头，若有所思，濯潋纲瞧他一眼，又道：
“再观大齐，其中工匠，每人只做一道流程，更是严格按照规格制，这么一把刀，便经历了钢胚、刀条、开刃、格柄、刀鞘，涂装等等数位工匠的制作，其中误差极其之小，规格也更加的一统。”
楚诚闻言，微愣，这不就是所谓的流水线工程，不过这样的装配效率确实更高，更好。
濯潋纲颌首，轻轻把刀放回，道：“且不止刀剑兵器是这般，便是弓箭强弩的制作也是这般，大楚造弩，便是工匠独立从头制作，各个工匠之间，水平也是参差不齐，制造出来的弓弩更是不可拆卸，往往某个部件损坏，整个弓弩便尽报废。”
“而大齐弓弩，每名工匠只做一件部件，再由许多部件拼装而成，其中某个部件损坏，便可直接拆卸更换，其中部件更要铭刻工匠名讳，届时损坏既好寻找零件，也好追究工匠责任。”
楚诚越听越沉默，濯潋纲这一言，醍醐灌顶，楚诚自知大楚锻造水平不如大齐，可他未曾想到的却是，大楚不止锻造水平不如，更是这制度，便已经落后了大齐太多。
“这便是其三，至于其四，就是客官所说的锻造的工艺了。”
濯潋纲说完，双手负于身后，双目深沉，望着楚诚徐徐道：
“客官应当觉得疑惑，是否觉得，大楚即便兵器水平不如大齐，但又与我封刀有何关系？”
楚诚点头，濯潋纲随即摇头叹息，半晌缓缓抬起头颅，望着屋顶，眼神有些迷离。
“你可知，对于一名铁匠而言，一生的追求是什么？”
楚诚微怔，似乎没想到濯潋纲会这么问，略微思索，试探道：“出一把名器？亦或者神兵利器？”
濯潋纲颔首，眼神忽然灰暗，久久的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叹道，沧桑的声音充满不甘：
“大楚，出不了神兵利器。”
楚诚一震，惊道：“这是为何？”
“初时，我也迷茫。”濯潋纲踱步拿起一把汉剑，递给楚诚，“这是我回到大楚所锻的第一把剑，你能看出什么么？”
“剑的工艺自是极好，只是”楚诚微微皱眉。
“只是什么？”
“似乎有点过脆过坚？”
“不错。”濯潋纲点点头，将剑回来，又拿起一把环首刀，掰了掰，道：“这是我打的第二把刀，为了避免先前的情况，改变锻打方法，但是，过韧过软。”
紧接着，濯潋纲又挑起来一把把刀剑。
“这是第三把”
“这是第四把”
“这是第五把”
“我总是达不到意想的状态，那段时间，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后来，我放弃锻打，选择游历大楚各地，看遍大楚名兵利器，此后，我才知道，原来并非我之过。”
“在大齐时，好的钢锭钢胚层出不穷，我自以为寻常，不曾想过，以大楚的炼钢水平，所制的钢胚，根本支撑不了作为神兵利器的需求。”
“大楚，根本造不出神兵利器。”
濯潋纲双眼迷离，望着屋顶，有些恍惚。
这一句话，几乎压垮了他所有的执着，一切的一切，好似都有点可笑。
濯潋纲闭上眼，有些悲怆道：
“所以你明白了吗？”
楚诚沉默。
一把神兵利器，对于一名铁匠而言，是无上的荣誉与梦想，濯潋纲去大齐学艺十余年，绝不是为了打造凡兵俗品而去的。
这个现实对濯潋纲的打击，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
为此封刀，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抱歉。”楚诚朝濯潋纲抱拳。
濯潋纲却摇了摇头，缓缓道：“无妨，这许多事，憋在心里也太久了，如今说出来，倒也畅快。”
濯潋纲望着楚诚，忽然道：“我知客官是见我口气甚大，是想试我工艺，或有招揽之意，只是如今我已心如死灰，不愿再操锤锻造，倒是令客官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