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第62章 62.
“说了看守所没法探视,还往里面跑。那个叫陶运昌的小孩除了长的端正,还辅导过他学习,有什么特别的?又不是救了他的命!现在整天想着申请法院旁听,专业课不上,文化课也不上。居然还去医院看陶建成!要他再这样,我估计得找陶运昌谈谈。”
2016年10月20日
陈美娟
43.
陶建成被推进急救室,陶运昌牵着谢立去办手续。一路上穿着校服拉着手的两人,引来频频侧目,当事人却置若罔闻。
基本入院办妥,陶运昌和谢立坐在急救室前安静地等待结果。长廊上只坐有他们两人,塑料凳的天蓝色在昏灰的走道上显得跳眼,分开了鲜活与死亡的界限。谢立坐上去,陶运昌握住他的手,站着俯看他。
“小运哥,你怕不怕。”谢立擡眼,看着神情冷漠的陶运昌颤声道,“我很害怕。”
陶运昌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额发,平静地问,“怕什么?”
“怕陶叔真的会。。。”
“没事。”陶运昌仔细看他担忧又畏缩的眼眸,安慰道,“刚才还有脉搏。”
“可是如果真的有意外,你这是。。。”谢立用力捏住陶运昌的手,激动道,“是杀人。”
“嗯。我知道。”陶运昌的眼睛被走廊的强光照的酸涩,说,“我早知结果。”他俯下身,对上谢立的明亮眼说,“你害怕我吗。”
谢立低下头,没有回答,他握着陶运昌的手松了一点。陶运昌完全理解,想要放手时,谢立又用劲握了上来。
“程宇说,你最近受的刺激太多,可能会有抑郁倾向。”
“抑郁倾向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举措。”陶运昌清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
“你知道什么后果?”谢立闻言甩开陶运昌的手站起来,愤怒的回声在走廊回荡。“你这是要坐牢的!要是陶叔真有事,你前半身就得在监狱度过!你说要离开镇南看看外面的自由,你就是这么选择自由的?”
陶运昌没有应答,他去牵谢立,谢立躲开,他又牵,又被躲开。陶运昌无奈的,无望地哼笑了一下,对谢立说,“我现在也害怕了。”
谢立平息下来,望着瘦高的,轮廓分明却脆弱的陶运昌,无力地走近他,直至走到离他一拳的距离,小声说,“你抱吧。”
陶运昌皱眉,茫然道,”嗯?“
“你害怕就可以抱抱我,我答应你的,也不会多想。”谢立说着就试探地环上陶运昌的腰。陶运昌木然地被拥抱很久,直至热度从手臂传过薄衫,他才重重地把谢立按进怀里。
柔软温暖的质感捂在心口,那是生命才有的起伏喘息。陶运昌哽咽道,“谢立,我好像做错事了。”
“我也做错事,但你当时教我改正了。”谢立闷闷地说,“可你做错事,我却不知道怎么帮你。”
陶运昌苦涩地抱着谢立,但他却觉得自己又变成了活人,他感知到杀人行为的可怖,感知到父亲生死未卜的恐惧,感知到放弃未来的悔恨,最不可思议的,他还能感知到爱。
明明畏惧却仍要靠近的,在镇南大寺殿前才能感知到的爱。
陶运昌不舍地松开谢立,但没有放下牵着的手。
他看到远房表叔怒气冲冲地从医院门口走来,刚到跟前,扬手给了陶运昌一耳光,大声道,“陶运昌,你姑姑那么看好你,你以前和我说什么?好好努力考市立大学,再不回镇南!”他一时气极,快说不出话,“现在好了,做杀人犯,留给我们一个烂摊子!”
陶运昌漠然地看着表叔,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这张卡里是奶奶和我存的钱,大概可以负责陶建成的开销,和我进去后的支出。”他顿了顿又说,“不过陶建成多少和你们有血缘,我家没人了。你们法律上也有照看的义务。”
表叔原本还想咒骂,听到陶运昌说家里没人,终究熄了火,忍住不再说。他又看到陶运昌和谢立紧握的手,觉得怪异刺眼,“你们俩什么关系,这么牵着恶不恶心。”
谢立也觉得在人前不妥,想要收回,但陶运昌抓紧没放手,只对表叔说,“不关你的事。”
表叔无法忍受他的态度,想要教训,这时候急救的灯熄灭,医生出来通知家属说,“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患者脑积水严重,现在还处于昏迷,高压氧如果无用,后期可能要做脊髓电手术。”
陶运昌上前询问具体事宜,又和表叔商量好治疗对策,承诺生病垫付的钱款以后会还清。表叔虽然嫌烦,但看着穿校服的陶运昌诚心委托,也没有推脱办法。
表叔听陶运昌说着诀别告知,心中的同情多少勾出来,他知道他家变故,但陶家人多凉薄,自家在市里平日也管不到镇上的事,只好说,“表叔过几天给你找个好律师,你去了看守所要听话,别再干蠢事。”
陶运昌点点头,转过脸仔仔细细看了几眼谢立,认真叮嘱说,“我一会儿走了,你之后老老实实去市里参加艺术集训。”
谢立紧捏着陶运昌的手明显不情愿,陶运昌沉下脸严肃道,“陶建成我表叔会管,你别掺和。文化课上课时间非常重要,不要乱走神。老师布置的作业当天一定要弄明白,别不懂就拖。做不出来的别问沈榷,他喜欢跳步骤,你九班找不到人就去问程宇,他比较缜密。。。”
“小运哥。”谢立打断他,伤心的模样望着陶运昌,让他感到心碎。谢立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陶运昌藏住一切心绪,面色如常地松开谢立,挺直脊背,轻轻昂起下颌,像谢立初识他时一样,有些傲慢地对谢立说,“是的,不介意的话,我们最后握个手吧。”
谢立闻言颤抖地把手伸出来,陶运昌无奈地一笑,轻轻握上,却没有把他拽进怀里,只是郑重一握,便慢慢松开了。
“谢立,我不害怕了。你不要再担心。”陶运昌说的云淡风轻,有些微的笑意。“明明想上学,就少混一点。”陶运昌后退一步又说,“谁都可以骗,不要骗自己。”
陶运昌看着谢立闪烁的眼,果断地转身,他还是希望有个体面地结局,让很多年后谢立回忆起爱过的人,不至于觉得是昏黑一片。
陶运昌走着走着,听到背后零零碎碎响起的“小运哥。”
他突然眼眶一酸,快步在医院的大厅里跑起来,后面的喊声愈近,陶运昌跑的就愈快。他冲到医院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镇南警局,要他赶快出发。
陶运昌坐在副驾看着倒车镜,谢立从医院的正门跑出来,追在车后面边跑边喊。
车开的快,大风灌进来,把所有的声响,爱恋都吹散。司机师傅也注意到追过来的男孩子,提醒陶运昌说,“哎,有人在追呢。哦,他不追了,追不上,我们停不停啊。”
然而副驾上并没有人应答。陶运昌垂下头捏着太阳穴,用手遮住脸,他先是无声地笑了几下,而后眼泪不受控制地,没有缘由的,不停落下。
镇北的霓虹灯光洒在他年轻而潮湿的脸上,好像在下一场没有声息,无法感知的暴雨。
陶运昌自首那晚,程宇父亲也在。高大的男人回避开,要同事去处理。陶运昌从未对陶建成産生愧对,却在程宇父亲身上感知到。
初步盘问调查之后,他被安置在镇南的未成年照管监区。看守所里是六人通铺,关押着和他差不多的少年。陶运昌的狱友有不少混混,甚至还有打架斗殴进来的人,提起镇南一中的谢立。陶运昌觉得好笑,问他怎么认识谢立的,对方说他年初刚来镇上的时候很高调,打人不要命,让人佩服。陶运昌收敛起笑容,又恢复冷脸和沉默。
看守所的生活单一规律。除了和律师见面,例行的提审,每天的生活非常单一。
律师会带来陶建成康复的情状,说他已脱离昏迷,接着会进行手术,如若成功,也对陶运昌的案情有益。
陶运昌便逐步放下心来。
学习法制和简单教材,写学习小结,陶运昌闭着眼睛都能干好,管教也对他的态度比较认可。所以虽然在看守所,陶运昌的睡眠竟然变好,呆了快一个月,规律的生活下,曾经错乱的幻觉也都全部消失。奶奶死亡的痛苦,陶建成赌博染毒的愤恨逐步减弱,即便回忆起,也慢慢变得可控。
让常人却步的看守所,却使忙碌了一个雨季精疲力竭的陶运昌有了暂时逃避的处所。
他的案件审理时间在一个多月之后。
陶运昌走进少年法庭只觉得并不如电视上看的严肃。少年庭很小,法官和被告的距离近,所有人都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边围坐着。
陶运昌这日精神不错,还听闻陶建成手术成功,已经完全苏醒且无生命危险,让他对判决又多了一点信心。
可当他昂起头望向旁听席时,却完全定住。本来未成年案件旁听的几率很小,即使申请也难通过,但他却在仅有两排座椅的位置上,看到了表叔和谢立,
谢立穿着自己那件宽松的校服,漂亮的手表旁又戴上了劣质佛珠。他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陶运昌。
陶运昌想躲闪,并不想让谢立看见自己穿着号服的模样。但他又舍不得移开和谢立对视的眼睛。陶运昌这一瞬间才明白过来,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蠢货,是只会让喜欢的人担心的无用之人。
陶运昌的案件各方证据充足,动机明确,认错态度诚恳,最终被判处两年十个月的有期徒刑,关押在镇北第一少年犯管教所。
宣判结束后,陶运昌长吁一口气,他静静地望向旁听席,谢立也同样无声地望着他。
而后陶运昌别过脸,被押送人员带离法庭,他穿过一道道窄门,迷茫地回想。
这应该是今生看他的最后一眼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