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
嘴硬
事出反常, 梁宿宁隐隐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内情,便也没有半分犹豫,索性盯紧了那黑影的去向, 悄悄跟了上去。
黑影一路走,她便一路跟,只是到了冷宫门口, 梁宿宁却没法再跟下去了。这披着黑斗篷的黑影可以自由出入冷宫,她却不能。
站在宫墙之下, 梁宿宁不由有些焦急与无措,都跟到了这里若是前功尽弃, 叫她如何甘心?
“嘎”地一声,眼前掉下一两片泛着月色光泽的黑羽, 梁宿宁擡头一看, 一只黝黑的乌鸦蒲扇着翅膀,落在了一颗较为高大的古树之上。
她视线先是落在乌鸦上,而后挪到了它脚下踩着的枝干上, 这是棵四人合抱的古树, 几根枝干探出宫墙之外,生长得野蛮粗壮, 承载上一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梁宿宁打定主意后, 一撩裙摆便往上爬, 好在这古树表面凹凸不平, 找到几个可以借力的点后,攀爬起来倒不算废力。
她顺着那古树, 坐到了一处比宫墙还高些的树枝上, 于高处之上可以将下方的一切风景尽收眼底,梁宿宁平息着费力爬树带来的喘息, 一眼便瞧到了鬼鬼祟祟的黑影。
那黑影对冷宫之外的路线极为熟悉,并不是漫无目的地行走,而是带着目标地径直往朝南的方向去了。
梁宿宁对这黑影的行踪起了疑,接连几天都留意着入夜时分冷宫内外的动静,不出她所料,这黑影被她发现了一次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几乎是三日中有两日都能看到,那黑影照着自己往常走的那条路线向南而行,次数之多不由令梁宿宁愈发觉得奇怪。
黑色斗篷下的究竟是谁?每天的固定路线是去往何处?
这黑影有何能耐可以来去自由?这般频繁出入冷宫究竟想要做什么?
为了打消心中疑虑,梁宿宁没有松懈,黑影出来一日她便跟了一日。
那黑影时常天刚破晓才回来,走路的姿势也有几分怪异,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一般,像是疲惫至极。
碍于天亮的缘故,梁宿宁不好像夜里一样旁若无人地暗中跟随,便也只好先按捺心性,以免叫人察觉,毕竟这黑影有自由出入的权利,一定是背后有人操纵。
几日下来,梁宿宁虽有些疲乏,却依旧在白日里留心着冷宫之内的每一个人,想要探明那黑影的真实身份。
除此之外,她还不忘分出些心思花在小皇子身上。
她们的关系本因上药治伤拉近了不少,用饭之时,梁宿宁也会将自己碗中稍好些的饭菜匀给他,好让他在该长身体的时候吃得饱些。
只是近来不知怎的,小皇子对她冷淡了许多,不像此前那般有所回应了。与他说话时常一句也不理会,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似的。
有时见她来了,也转头离开,刻意躲避于她,这样的态度倒像是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关系一下子降至了冰点。
梁宿宁不明就里,却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孩子多做计较,他既然不想让她靠近,那她悄悄留意着他便是。
*
阳光晴好,初秋时节,雁群南飞,朱墙绿瓦上皆泛着冷光,带来丝丝凉意。
梁宿宁正拿着把笤帚清扫冷宫中的落叶,只是片片落叶交叠之下,她竟在上面发现了不少血迹。
而这个地方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路指向离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梁宿宁循着血迹走过去,发现那血迹流连在石头附近。
她依稀记得,这个地方不久前只有晏羲和待过。
这些天他奇怪得很,她一凑近,他便绕她而行,可若是她不靠近他,又能时常在自己所在的范围内发现他的身影,一过去他就又会跑开。
他们二人猫捉老鼠般若即若离,这样的相处状态之下,以至于梁宿宁连他受伤了都不曾知晓。
她眉头蹙起,将扫帚放置在一边,打算直接去他的屋子门前堵他,把话都问个明白。
好在梁宿宁之前给他上过许多次药,早就对他的住处了如指掌。
这房门前亦是有不少斑驳的血痕,只是被人用脚踩得凌乱,像是想刻意掩盖。看着那一团团的小脚印,梁宿宁喉咙间像被塞上了棉花一般,微有滞涩。
小皇子的住处鲜少有人来,除了她也就只有那个体态丰腴些的郭庶人了,他这是何意不必多说,想来是怕她察觉后担心吧。
*
房门被叩响,晏羲和艰难地从床榻上起身,前去开门。
只是一开门见到是梁宿宁,他一愣马上又反应过来,欲将门合拢,把她挡在外面。
梁宿宁早就知道他又会躲着自己,擡臂一挡便轻易制止了他要关门的举动。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大,再加上本来胳膊又受了伤,较之梁宿宁来说,自然是螳臂挡车,难以反抗。
“殿下这是何意?”
梁t宿宁本是为看他伤势而来,没有半分不利于他的打算。但为什么他一见了她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她有在什么不经意的时候得罪过他吗?
她神色认真,向他投来求知解惑般眼神,问道:“为何近来总是躲着我?”
“没躲。”晏羲和眼皮一压嗫嚅一声,见挡不住梁宿宁,索性不去看她,转身进了屋子。
他嘴太硬,梁宿宁左翘右翘也问不出半点缘由,她猜不透这小少年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作罢。
“不承认便算了。”她无奈地跟着他走了进去,“把你的伤给我看看。”
晏羲和面色微变,神色不自然道:“哪有伤?”
见他又要将胳膊往身后藏,梁宿宁直接拽住他的袖子,这一抓手上便传来一片湿意,她低头一看,竟发现晏羲和的袖子上血迹斑斑,濡湿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梁宿宁话间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惊愕,险些被般多的血迹吓到。
这小孩子本来就瘦弱不堪,又流了这么多血,受得伤未免太多,前几日他被烫伤打伤的伤口才被她处理好,现下又新伤叠旧伤,实在叫人不能不担忧。
晏羲和擡手欲挡,梁宿宁哪里会随了他的意?
她先他一步,掀开了他带着血迹的衣袖,晏羲和细得像竹节般的小胳膊暴露在眼前,只是上面除却前几日被踢打的乌青之外,还添了几道利刃割破的伤痕。
这些伤痕纵横不一,尚且还往下淌着血,瞧起来骇人可怖,令人心惊。
“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宿宁语气冷了下来,又问了一遍。
晏羲和抽回袖子,像是想要极力掩饰什么,却又发觉什么都掩饰不了,旋即颓然道:“别管我的事了。”
这小皇子似是在几日前,便有意和她划清界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有何处惹了殿下不快吗?”梁宿宁见他这般疏离,半分不容她接近的样子,不免眉眼染上些许失落,“殿下为何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晏羲和见她沮丧难过,忙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是我不好,与你无关。”
梁宿宁能感觉到,小皇子他并非是真的讨厌她,反而还无意识地依赖于她,只是突然就克制自己,拒绝她的靠近,可明明几日前还好好的。
“也罢,你将我前几天留在你这处的伤药拿出来,我亲自看着你上好药,往后不再管你就是了。”
梁宿宁话是这样说,然而就只是说说罢了,不过是故意使坏,欲拒还迎地用重话来吓唬他。
晏羲和身形一晃,显然是将这话真的听了进去。
他擡头哀戚地看了几眼梁宿宁,眼神中满是留恋,像是极为不舍又无可奈何,乖巧地找来伤药,塞在梁宿宁手里。
“我手上还很疼,如果是最后一次的话,那就你帮我上药吧。”晏羲和定定地看着她,“可以吗?”
晏羲和向来独来独往,骤然有了梁宿宁这么多天的相伴相随,却又骤然失去,单是想想便觉心头压住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堵得发闷。
纵然他最近有意躲避梁宿宁,可要真的和她断了来往,他却也接受不了。
见他俨然已经做好以后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准备了,一副哀婉神伤舍不得的可怜模样,让本就是故意吓他的梁宿宁有点想笑。
这小皇子为何嘴硬心软呢?
若真的不想远离她,做什么还总是将她排斥在外,不容接近呢?
梁宿宁不知小殿下到底隐瞒了些什么,他要是愿意将心里话倾诉于她的话,她自当侧耳倾听,但他执意不说的话,那她也没什么办法。
她接过他递来的伤药,不动声色地继续吓他,形容逼真,一副愁态:“殿下日后自己可要多保重了,冷宫度日艰难,你又尚不能自保。”
“我本想着有我能护你,你日子也好过些,竟不想我惹了殿下厌烦,要被殿下狠狠推开了。”
晏羲和一个小孩子,心思全写在脸上,好懂得很。须臾之间,便攻势调转,反安慰起她来:“我并未厌烦于你。”
“是吗?”梁宿宁转念一想,又说道:“不过想来殿下也未必在意我,毕竟除我之外,还有郭庶人与殿下亲厚。”
郭庶人身处冷宫却依旧不缺衣少食,背后必定有人暗中照顾。
可为什么她可以吃好穿好,晏羲和却忍饥挨饿,沦落到要去供宦官们差遣来换吃食的地步?
他们二人不是关系很好吗?
晏羲和越听,脸色越苍白,最后忍不住打断道:“别说了。”
“为何?”梁宿宁给他上药的手一顿,擡眼看向他,眼瞳清亮难以搪塞,静静等着他的答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