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诅咒
天气越发冷下来了, 梁宿宁将春熙送来的冬衣改了改,为晏羲和赶制出了几件来让他御寒,还匀出了不少棉花, 为他缝出了一床厚实的棉被。
晏羲和现下与她亲近了许多,不会再推拒她的好意,抱着她送来的衣物和被子不撒手, 喜爱之意溢于言表。
梁宿宁细心在他的房间为他铺好棉被,待晚间哄他入睡后, 才敢离开。
自从晏羲和搬到她隔壁后,她才知道他因郭庶人夜半叨扰的缘故, 时常噩梦缠身,无法安然入睡。
看着他苍白的略显病态的脸色, 且在他一声声的央求之下, 梁宿宁答应每日入夜都会来哄他睡着再离开。
他很喜欢她来陪他,也很喜欢听她的声音,总是抱着她的小臂, 听她轻声地为他诵读诗书。
还时常掀起簌簌抖动的羽睫, 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去偷偷看她,在被她发现之后, 又咯咯笑起地拉着被子盖住下半张脸, 对着她弯起那双黑亮亮的眸子, 似是含了无限倾慕在其中, 毫不t遮掩。
这日晚间,梁宿宁好容易哄好晏羲和后, 捏了捏发酸的臂膀, 正欲回到屋中梳洗一番再睡下,可谁知, 她前脚才回到屋中,后脚便听到隔壁传来小皇子痛苦的吟叫。
这声音流入梁宿宁耳畔,她登时身上一激灵,被吓得睡意全无,转身就大步迈向晏羲和的屋中。
到了屋内这才发现,郭庶人不知何时找了来,她抓着晏羲和目眦尽裂,却还高高扯起嘴角,喉咙间的音调亦是扬高得十分古怪:“母妃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儿!跟我走!快,这里的人都要害你!”
晏羲和哪里会肯,他抱着梁宿宁为他缝的那床棉被,躲在床榻最靠里的一角,见到梁宿宁来了便慌忙大叫道:“宁姐姐!”
可他这一叫,郭庶人又立刻疯了一般往他那处扑过去,还嘶叫着:“我才是你母妃!你喊别人做什么?!你喊别人做什么?!你不要为娘了?!”
梁宿宁见情势紧急,生怕郭庶人这样疯癫的状态下,会对晏羲和做出什么事来,忙疾步走去,一把抱住此时不设防的郭庶人,用力将她扯开。
郭庶人手臂胡乱挥舞着,不肯离去,却又被拖着逐渐远离晏羲和,她一着急,便伸出了尖利的指甲往梁宿宁胳膊挠了几道划痕。
梁宿宁虽吃痛却不敢松手,可榻上的晏羲和一瞧见她小臂上冒出一连串的血珠,半点也顾不上自己害怕了,慌不择路地便要跳下床榻,往她这处冲来。
那郭庶人一见晏羲和跑过来,还以为他是为自己而来,脸上又挂上了有几分狰狞的笑容:“我的乖儿!我就知道你舍不下母妃!”
只是腰间还被人束缚着,不能行动自如,郭庶人不由使出浑身力气去撕打横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还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梁宿宁:“你这毒妇竟欲拆散我们母子!我要你血债血偿!你早晚会有报应!”
“你放开宁姐姐!”晏羲和跑过来牵制住郭庶人长着尖利指甲的手,那手往梁宿宁小臂上划一道,他的呼吸就紧上一寸。
混乱中梁宿宁看到了他的凑近,忙高声提醒他:“殿下快走!”
果然如她所说,郭庶人一经与晏羲和挨近,便伸着手要将他捉到臂弯里,像是这样就再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一般。
梁宿宁眼疾手快地擡起胳膊为晏羲和挡下,用力将郭庶人拉到旁的一间空房中,还不忘在门口落了锁。
那屋子响起的拍门声几乎震天动地,无一不在彰显着郭庶人此时的怒气,她发出绝望的怒吼,对着梁宿宁用尽了毕生所学的污秽辱骂之词。
“你这贱婢!是谁派你来拆散我们母子的?!等本宫出去定要你好看!”
“是不是丽妃!你说!你这贱婢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梁宿宁静静听着,与一个神志不清之人实在没必要计较这些,身后不知晏羲和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听到这些污言秽语,颇有些魂不守舍地看着梁宿宁。
“是被吓到了吗?”看着他不好看的脸色,梁宿宁关心地问了问,想到他还是个小孩子,便伸出手将他的耳朵捂住,省得他回去又要做噩梦了。
晏羲和擡眼看向她,不想她听了这般多别人对她的咒骂,竟还能这般心平气和。
他本想摇头说自己什么也不怕,可听到郭庶人那一句句凄厉嘶吼的“不得好死”后,他却不知为何,心中破了个大洞般惶惶不安,久久无法平静。
这样的心境之下,他面上扯不出一丝笑意,只好无奈点点头。
“怕什么?”梁宿宁如往常般摸着他的头,算做安抚,“她被我锁起来了,等她消停下来,再放她出去。”
郭庶人显然是一沾了孩童,便会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这才发起病来,想来等她清醒后,便会无恙。
她的一番安慰对晏羲和并没有起效,他好似还更加心慌了,小手紧紧攀住她正揉他脑袋的手,擡起恹恹的脸看向她:“宁姐姐,我怕你会因为我受到伤害。”
他欲言又止,似是在极力思索着什么,最后又有气无力地小声道:“算了,宁姐姐,不然以后你还是别管我了......”
他怕,他真的很怕梁宿宁有一天会因被他牵连而受害,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她从一开始就不要管他。
“你这傻孩子浑说些什么?”梁宿宁伸出皙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以作警示。
“怎么总是动不动就把我往外推呢?”她叹叹气,“要是这样的话,我可真要生气了。”
“不行!”晏羲和握着她的手,力道渐渐变重,似是极力地想要抓住什么。
他怕宁姐姐受到伤害,可他也怕她生他的气,进退维谷之间,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
“我不会有事的。”
晏羲和擡起颤动的长睫,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担忧。
“宁姐姐的话你还不信吗?”
他犹疑了一阵,还是点点头:“我信。”
他相信她,她那样学识渊博,伶俐聪颖,像是没有她不会的,也没有她所惧怕的。
*
屋中郭庶人不知叫骂了多久,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梁宿宁本想叫晏羲和先回去,可他百般不愿,一定要跟在她身侧。
她拗不过他,便也只好让他待在屋外,自己进屋去瞧瞧郭庶人的情况。
晏羲和知道若是自己一出现在郭庶人眼前,只会让梁宿宁的处境更加危险,便也只好守在门外有备无患。
梁宿宁将房间的门栓打开,轻手轻脚走近了屋,生怕一点动静都会让郭庶人绷紧脑中的那根弦。
屋中黑漆漆一片,里面悄无声息,静得吓人,梁宿宁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站在原地,靠着一丝微弱的月光,看向坐在屋内的人。
大抵是郭庶人眼下清醒了不少的原因,没再有半分失态,只默默坐在屋中,见梁宿宁来了也没做理会,像是刚才发生的事全然与她无关一般。
见她已经可以克制自己,梁宿宁也没打算再和她争辩刚才发生的事,只将门推开了些,对她道:“郭氏,夜深了,你回去安寝吧。”
“你失去神智,来我这里大闹一场,今日作乱之事,我只当没有发生过,日后望你可以控制住自己。”
郭庶人惨淡一笑,昏暗之下的脸显得格外憔悴:“是,我的孩子早就没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梁宿宁最是不忍见这凄苦的场景,唯恐她会有什么想不开。
“逝者已矣,还望你看开些,活在当下才是最要紧的,我先送你回去吧。”
可谁知郭庶人一听要回去,险些又失去神智,连声叫道:“不回去,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声音一声声拔高,守在门外的晏羲和愈发心忧,忙随手捡起个舂衣用的棒槌要闯进屋子,好在必要时护住梁宿宁,可他还没踏进门,便被她无声拦在了外面。
“好好,不回去。”梁宿宁朝郭庶人走近了些,试探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循循善诱道,“为什么不想回去呢?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会找到我的,他会逼我,我不要回去。”郭庶人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眼泪喷涌而出。
梁宿宁隐隐猜到了她说的是谁,在这冷宫里,能有这样大威势的就只有一人,而且梁宿宁不久前还知道了他们二人之间不太寻常的关系。
原以为这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毕竟郭庶人几次离开冷宫去往王公公住处的时候,都是梁宿宁所亲眼目睹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想来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梁宿宁为泪流不止的她擦擦眼泪,这是她现下唯一能做的。
可郭庶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急切道:“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
梁宿宁被她拉住,也不敢贸然挣脱,她现下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已经在断绝的边缘,若再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的话,不知她会落到怎样一个深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