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焰火
他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地摆弄着手中的皮和馅儿,只是一次次包出来的丑东西还是让晏羲和苦起脸来。
看着他像是跟饺子皮较劲的样子,梁宿宁一笑, 趁他包的认真,故意使坏地用沾满面粉的手,在他的脸上画出一道白白的印子。
那白印子配着他后知后觉看向她的眼神, 顶着胡须的小猫般懵懂可爱。
“宁姐姐!”他嗔怪地看了笑得正欢的梁宿宁一眼,伸手想将脸上的面粉抹去, 可他忘记了自己手上也还有面粉,一时越摸越多, 彻底成了只花猫。
梁宿宁笑得更是停不下来了。
她笑个没完,晏羲和有了小脾气, 将手中的饺子往旁边一搁, 伸着那满是面粉的手便往梁宿宁脸上蹭。
梁宿宁见他“追击”过来,忙别过脸去想要躲开他的手,可谁知他早就料到了她的想法, 先一步用手揽住了她的后颈, 另一只手则捏住了她的脸。
在晏羲和手中,梁宿宁便如被捏了颈子的小兽般不敢再胡乱动弹。
直到他的手毫不客气地覆在她的颊边, 那温润细腻的触感才提醒了晏羲和, 他现下到底在做什么。
他捧着梁宿宁的脸, 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面上被火燎过一般“噌”地一下红了个透,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两只手都不知该怎么摆了。
梁宿宁没晏羲和那般别扭羞赧的心思, 只是见他心不在焉,眼神躲闪, 连忙趁着这个时机,又在他脸上抹下几道白印。
随后她便觉颈后的那只手触电般缩了回去,方才还作乱的小少年,此时倒显得有几分束手束脚。
梁宿宁拿起帕子擦擦脸颊和颈后的面粉,不想才几个月过去,小殿下的力气变得这样大了,他的手一覆上来,竟真的让她难以挣脱。
除却力气,他的身量似是也长了不少,梁宿宁扫了他几眼,发现他的个头已经长到了她肩膀这里,想来再等上几个月便能跟她一般高了。
时间真是不等人,她无奈笑笑。
擦去自己脸上的面粉后,梁宿宁便把微有愣神的晏羲和拉到眼前,对着满脸面粉还不记得擦的他,揶揄道:“这面粉还不擦,是要留着当宵夜吃呀?”
待那帕子一点点擦上脸颊,晏羲和才回过神来。
只是他仍不敢直视于梁宿宁,只红着张脸,乖乖地任她擦拭,藏在身后的手指缩了缩,好似还残存着那一抹温热,在指尖上点燃了簇火花般一点点烧遍全身。
*
说说笑笑间,饺子已经包好下锅煮了出来。
虽说梁宿宁补救了不少晏羲和包出来的歪瓜裂枣,但与原本就出自她手的饺子一比,还是一眼分明,晏羲和不由愁眉苦脸地用食箸戳起他的那些饺子来。
“别戳别戳,你再戳可要更不好看了。”梁宿宁用筷子夹起一个不甚好看的饺子,尝了一口鼓励道,“味道还是很好的,你也吃吃看?”
桌上那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是他二人一起做出t来的。
晏羲和还从未自己动手做过什么吃食,听到梁宿宁这样说起,他心念一动,亦是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口中,这饺子皮薄馅大,吃着满口生香。
虽然他做出来的卖相不大好看,但看到宁姐姐为了哄他开心,很是捧场地一直夹着他做的饺子吃时,他心中只觉鼓鼓胀胀被幸福感充盈。
窗外烟花爆竹的声音砰砰作响,在吃好饺子收拾完饭桌后,晏羲和便被窗外的动静吸引了,他趴在窗台之上,外面绚烂耀人的光映衬在他脸上,自成一派风景。
梁宿宁怕他着凉,找来件衣服为他披上,只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天空时,才发现冷宫之中,连观赏焰火都是一种奢求。
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处处是高墙,压抑闭塞,仰着头也只能看到天际那一点点被焰火渲染的光影。
怅然间,梁宿宁的手被拉着一动,她垂头看去,只见晏羲和脸上满是向往地问道:“宁姐姐还记得焰火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八岁来到冷宫,早已不记得那天空中绽放繁花的景致。
“焰火......”梁宿宁听着他憧憬的语气,心中泛起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痛。
他是皇子,却连焰火都难能一见。
见她面有痛色,晏羲和忙握紧了她的手:“其实......只要是能和宁姐姐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半大的孩子反过来安慰她,梁宿宁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望向那冰冷的宫墙,忽而想到一个好去处。
她释然笑笑,抓着他的手,语气轻快:“跟我来。”
晏羲和不疑有他,只要是她开口,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是愿意去的。
几息之间,梁宿宁就带着他一路跑到了她此前来过的古树下。
寒凉的风吹打在二人身上,可晏羲和却半点不觉,仿佛只要有那只温热的手在,就能为他驱散一切外在寒意,让他永远......也不想放开。
他正想再握得紧些,可浑然不觉的梁宿宁却抽身而退。一到地方,她便放开了拉着他的手,拍拍树干,欣喜道:“这古树结实地很,若坐在这树干上,必能一饱眼福!”
梁宿宁率先轻车熟路地踩着树上凸起的棱角,坐到了较为粗壮在枝干上,弯着笑眼向他伸出手:“快来!”
她朝他伸手的那刹那,天际骤然盛放出万千火树银花,漫天烟火掩映之下,她被渡上了层层光晕,竟看得晏羲和一时神迷。
初见她的那一日,她也是这般背光而来,天降谪仙般地为他碾碎了一切屈辱。
彼时她也这样对他伸出了手,但他不敢有所回应,生怕满身污泥的自己会弄脏那样明净的她。
可是这一次,他终于不再犹疑,无所顾忌地拉住了她的手,并且再也不会松开。
*
年节过后,看守冷宫的侍卫交接,换了一批更加严苛且不近人情的侍卫,再无田杨那般热心肠,愿意帮梁宿宁主仆二人传递信物消息的人了。
春熙几次前来都无功而返,往常梁宿宁还能从她口中得知些梁府近况,现下却被看守地密不透风。
日子一天天这般过着,梁宿宁心下也越发担忧起家里和亲人来。
只是眼下连她自己的生计也出了问题,此前有春熙接济,梁宿宁再做些针线活变卖出去,足够她与小殿下的温饱。
而现在只靠她自己做针线活来换取吃食,显然是有些力不从心了,梁宿宁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将自己零碎的首饰物件拿出去打赏宫人,来换得日子好过些。
可不赶巧的是,偏在最艰难的时候,晏羲和病了。
不知是何时受了凉,他体温烫得吓人,最初发病之时,烧得不省人事,险些将梁宿宁吓了一大跳。
“殿下?殿下?”她摇了摇窝在被子中的他,试图唤醒他的一丝神智。
晏羲和睁了睁沉重的眼皮,眼中一片迷蒙,下意识抱住了她的手臂,含糊道:“宁姐姐,我好冷。”
为了便于照顾,梁宿宁便将他安置在自己房中,把能御寒的被子丶衣物一应给他盖上。
近来为了给小殿下换些汤药,她的饰品已经变卖得不剩什么了,只愿他能快些好起来。
“殿下醒醒,喝过药就好了。”梁宿宁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吹吹勺子里汤药透出来的热气,喂到了他唇边。
好在他惯是不用她费心的,不管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一直很听话。
看着他喝过药后,面上的潮红有所纾解,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梁宿宁帮他擦去汗后,又拭了拭他的体温。
手中温度恢复了不少后,她这才放下心来,几日买药治病也总算见效了,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却也还是远远不够的。
梁宿宁首饰匣子中除却自己母亲所赠的银钗外,已经不剩什么旁的了,那银钗此前是母亲的爱物,她是断然不能变卖出去的。
只是这匣子慢慢变空,往后在冷宫之中,又该如何度日呢?
晏羲和身上的疲惫感和冷意渐渐消失,睁眼醒来便看到梁宿宁捧着她的匣子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宁姐姐?”
被他一叫,梁宿宁赶忙回神,收拾了手中的物件,压下心头那沉甸甸的惘然,起身为他倒了杯水。
“殿下病了这么多日,可真是受了不少罪。”
晏羲和没伸手,顺着她递过来的杯盏喝了口水,显然是越发有恃无恐了起来。
那股清润滑过喉头,他干渴的嗓子才好了些许,笑着安慰道:“宁姐姐放心,我马上就好起来了。”
他视线顺着她含笑的脸,落到了她不着一物的发间,想起方才梁宿宁拿起来端看的发簪,不由眨眨眼睫问道:“宁姐姐有那样好看的发饰,为何不戴呢?”
若她真的愿意为自己装点一番,定能盼睐生辉,叫天地都失了色彩。
梁宿宁摇摇头:“那发簪此前是我母亲的爱物,现下是我的爱物,珍惜还来不及,又怎敢轻易带出去招摇?”
晏羲和点点头,泛着水渍的润泽唇瓣一动,扬起嘴角:“日后我定会把最华贵的首饰,捧到宁姐姐眼前。”
只有世间最好的,才配得起他的宁姐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