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出路少青婷

第12章 (423)心语心愿

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蓝色绒布,正缓缓覆盖住老城区的红砖墙。崔灿灿站在厨房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额角沾着点面粉,围裙上还留着上午揉面时的油渍。液化气灶上的奶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甜豆浆的香气混着窗外香樟树叶的味道,在渐渐沉下来的天光里织成细密的网。

“南南,收拾好书包没?豆浆好了,加了两勺你喜欢的桂花蜜。”她扬声朝里屋喊,声音下意识放软了些,像怕惊飞了什么。

里屋传来书本翻动的轻响,接着是抽屉被拉开又推上的声音。崔灿灿把耳朵往厨房门口凑了凑,只能捕捉到些微细碎的动静。女儿读高二后,房门就常常半掩着,那道狭窄的缝隙像道无形的界碑,隔开了她试图探入的目光。

台面上的搪瓷碗里卧着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边缘焦脆,中间的溏心还在轻轻颤动。这是南南从小就爱吃的做法,她总说咬开蛋壳时,流心像太阳刚升起时的颜色。崔灿灿用筷子轻轻拨了拨鸡蛋,想起今早六点半,她踮着脚往女儿书包侧袋塞温牛奶时,看到书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红色的叉号在晨光里格外刺眼,最上面用铅笔写着个潦草的分数,墨迹被橡皮擦蹭得模糊不清。

“妈,我好了。”南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崔灿灿猛地转过身,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女儿站在厨房门口,背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书包,校服裙摆下露出的脚踝细得像麻秆。她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熬夜时台灯在皮肤上烙下的印子。

“快坐快坐,”崔灿灿忙不迭地把碗筷摆上餐桌,“今天特意给你煎了糖心蛋,配豆浆正好。”

南南没说话,默默拉开椅子坐下。她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豆浆,桂花蜜在琥珀色的液体里漾开,形成细小的漩涡。崔灿灿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褶皱,看着女儿低垂的眼睫——那睫毛很长,像小时候趴在她膝头睡觉时一样,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昨天……在学校睡得好吗?”她斟酌着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就那样。”南南舀起一勺豆浆,小口喝着,目光落在碗沿上,“宿舍里有点吵。”

“要不妈给你买个耳塞?上次看电视说有种硅胶的,隔音效果特别好。”崔灿灿立刻接话,膝盖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腿。

南南微微瑟缩了下,把腿往回收了收:“不用了,习惯就好。”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尾音拖得有些淡。

崔灿灿看着女儿夹起鸡蛋,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口,溏心缓缓流出来,在白瓷碗里积成一小滩金色的液体。她忽然想起上周家长会,班主任拿着成绩单念到南南名字时,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这孩子其实很聪明,就是心思没完全放在学习上,最近几次模考,名次有点下滑……”

窗外的香樟树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厨房墙壁上的石英钟滴答走着,秒针每移动一格,崔灿灿心里的焦灼就跟着攀升一分。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讲,像涨潮时的海水,在喉咙口反复拍打:你看对门李阿姨家的儿子,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现在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楼下王老师的女儿,每天学到凌晨一点,去年拿了物理竞赛的省一等奖;还有你小时候说想当插画师,现在怎么把画笔都收起来了……

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想起今早南南趴在书桌上补觉时,眉头还紧紧蹙着,像是在梦里也解不开那道复杂的函数题。孩子好不容易有个周日休息,要是开口就是学习、理想、未来,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这个月生活费够不够?”她换了个话题,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布钱包,“妈刚发了工资,再给你两百?”

南南连忙摆手:“够了妈,还有剩的。”她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我上周把不用的辅导书卖给学弟了,赚了五十块呢。”

“傻孩子,那书留着以后复习用多好。”崔灿灿把两张崭新的百元钞塞进女儿手里,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在学校别省着,该吃就吃,听见没?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南南把钱攥在手心,低头看着桌上的空碗,没接话。灯光下,她手腕上的银色手链轻轻晃了晃——那是去年生日时,崔灿灿用加班攒下的钱买的,上面刻着小小的“南”字。

“妈,”南南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昨天……在图书馆看到一本画册。”

崔灿灿心里一动,连忙追问:“什么样的画册?是你喜欢的那个日本插画师的吗?”她记得女儿书桌上总放着几本画册,封面画着穿着蓬松裙子的少女,在星空下抱着吉他。

“不是,”南南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布上的花纹,“是中央美院的学生作品集,里面有个学姐画的城市系列,用了很多拼贴和综合材料,特别……特别有感觉。”她的眼睛里难得地亮起一点光,像暮色里突然划过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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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灿灿的心跳快了几拍,她想说“那你就多看看,说不定以后也能考上中央美院”,想说“妈支持你学画画,别担心费用”,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看画册别耽误学习,马上就要高三了,时间紧。”

南南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像被风熄灭的烛火。她低下头,把书包带又紧了紧:“我知道了妈。”

厨房里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崔灿灿看着女儿垂落的眼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钝钝地疼。她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明明想告诉她,有理想是多么好的事,就像小时候她举着蜡笔画的歪扭太阳,兴奋地说“妈妈我以后要当画家”时,自己眼里那毫不掩饰的骄傲。

“南南,”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犹豫,“妈跟你说件事……”

“妈,我该走了,”南南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晚自习要迟到了。”她抓起桌上的书包,背带在肩上晃了晃,“鸡蛋很好吃,谢谢妈。”

崔灿灿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像颗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枣核。她看着女儿快步走到玄关,弯腰换鞋,白色的运动鞋鞋带系得有些松,鞋尖沾着点泥土。

“路上小心,”她追到门口,看着女儿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到了学校给妈打个电话……”

回答她的只有楼梯间里渐远的脚步声,和傍晚归巢的麻雀在电线上叽叽喳喳的叫声。

崔灿灿站在敞开的门口,晚风吹进来,带着凉意,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乱舞。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亮了墙壁上剥落的油漆和角落里积灰的蜘蛛网。她慢慢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来,围裙上的面粉蹭在了深色的裤子上,像落了层薄薄的雪。

餐桌上的搪瓷碗还没收拾,两个煎蛋的位置空了出来,碗底残留着一点金黄的油渍。她想起南南刚才说起画册时,眼里那转瞬即逝的光亮,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别耽误学习”,心脏像被浸在冰水里,又酸又涩。

她不是不知道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