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66)菱角青时槐花香
“怎么能怪你。”阿才见她眼圈又红了,赶紧把胳膊背到身后,竹篮往她怀里塞了塞,“你看这菱角多好,壳薄肉嫩,阿砚肯定爱吃。咱们快去买糖画吧,刚才看你盯着孙悟空看了好一会儿呢。”
他刻意把声音放得轻快,尾音却有点发飘——膝盖的疼大概还没缓过来。南南没接竹篮,反而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裤腿上的灰脚印。那脚印边缘沾着点草绿,该是他今早特意洗鞋时蹭上的新泥,此刻被那汉子的脏鞋底碾得不成样子。
“先去药铺。”她抓起竹篮往臂弯里一挎,伸手就去扶他的胳膊,“你膝盖肯定青了,得敷点药膏。”
“真不用——”阿才想往后躲,却被她攥得更紧。南南的手指细,力气却不小,指尖抵着他胳膊内侧的软肉,带着点微颤的认真。他喉结动了动,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咽了回去,耳根又泛起红,像被日头晒透的樱桃。
两人往市集边缘的药铺走时,路过卖糖画的老汉。老汉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着糖丝,见他们过来,笑眯眯地举着个刚做好的兔子糖画:“小姑娘,刚才你可真勇敢。这糖画送你,不要钱。”
糖画兔子的耳朵翘得高高的,沾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南南想起阿砚每次见了糖画,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刚想接,却被阿才按住了手腕。
“大爷,我们买。”阿才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是昨天王掌柜给的铜钿,用细麻绳串着,沉甸甸的。他数了三个递过去,指尖捏着铜钱的边缘,指腹蹭过上面的纹路,“要两个,一个孙悟空,一个兔子。”
老汉看了看他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南南,终究把糖画递过来:“给,算我送你们的。下次来照顾我生意就行。”
阿才还想推拒,南南已经接了过来。她把兔子糖画塞进阿才手里,孙悟空的那只举在半空,对着日头看:“你看这金箍棒,亮闪闪的,像沈青梧的刀鞘呢。”
阿才低头咬了口兔子耳朵,糖霜在舌尖化开,甜得有些发齁。他看着南南举着糖画笑的样子——鬓角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脸颊上,鼻尖沾着点糖屑,像只偷尝了蜜的小雀。刚才被踹的膝盖忽然就不那么疼了,连胳膊上的红痕都好像淡了些。
药铺在市集尽头的老槐树下。木质的门板刚卸下一半,药香混着槐花香漫出来,清苦里裹着点甜。坐堂的老大夫正眯着眼称药材,看见他们进来,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小姑娘,瞧病?”
“是他。”南南把阿才推到诊台前,手指点了点他的膝盖,“被人踹了一脚,刚才走路都瘸了。”
阿才刚想说“不碍事”,老大夫已经按住了他的膝盖。指尖刚碰到裤面,他就“嘶”地吸了口凉气——那疼像是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刚才强撑着的劲瞬间散了。
“放松。”老大夫的手指在他膝盖上按了按,又屈起他的腿晃了晃,“还好没伤着骨头,就是皮肉淤青,敷两贴药膏就好。”他转身去药柜抓药,铜秤砣在竹盘里轻轻摇晃,发出“叮”的轻响,“最近总有人来敷跌打药,都是张老虎那伙人闹的。”
南南正帮着把药材倒进捣药钵,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张老虎就没人能治吗?官府不管吗?”
老大夫往药臼里加了点黄酒,木杵碾着药材发出沙沙声:“他表兄在县衙当捕头,谁敢管?前阵子有个卖豆腐的汉子不服气,去县衙递状子,结果被打了二十大板,豆腐摊都被掀了。”他叹了口气,“这世道,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不错了。”
阿才攥着糖画的手指紧了紧,糖汁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凝成小小的琥珀。他忽然想起爹上次去给张老虎家送陶瓮,回来时额角破了个口子,却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巧的事。
“药好了。”老大夫把捣好的药膏摊在油纸布上,卷成小卷递给南南,“每天敷一次,三天就好。”他看了看阿才胳膊上的红痕,又抓了把紫苏叶塞进他手里,“这个煮水洗手,能散瘀。”
南南要付钱,被老大夫拦住了:“不用给了。刚才在市集,我都看见了。你们是好孩子,这点药算我送的。”他指了指窗外,“快回去吧,你看那槐花开得多好,别让好心情被糟心事搅了。”
两人走出药铺时,日头正盛。老槐树的影子铺在地上,像块绿茸茸的毯子,风一吹,槐花就簌簌往下落,沾在南南的发梢和阿才的竹篮上。阿才忽然停下脚步,把竹篮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往旁边的布摊跑。
“你去哪?”南南在后面喊。
“等着!”阿才的声音从布摊后面传出来,混着老板的吆喝声。没过一会儿,他攥着块蓝布跑回来,布角还卷着,上面印着细碎的槐花图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给你。”他把布塞进她手里,掌心的糖汁沾在布角上,留下个浅浅的印子,“刚才看你盯着这布看了两眼,石阿姨说你喜欢做香囊,这布软和,正好用。”
南南捏着那块布——蓝得像雨后的天,槐花绣得活灵活现,针脚细密。她确实在布摊前停过脚,只看了一眼,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日头晒得人发暖,布面被晒得温热,贴在掌心,像揣着团小小的火。
“我给你做个荷包吧。”她忽然说,指尖摩挲着布上的花纹,“把槐花晒干了装进去,能香好久。”
阿才的耳朵又红了,低头踢着脚边的槐花瓣:“不用麻烦——”
“不麻烦。”南南把布折好塞进袖袋,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篮里捡了个最大的菱角,“咱们去河边吧,我教你剥菱角。石府的厨娘说,刚摘的菱角要在清水里泡一泡,才更甜。”
护城河离市集不远,岸边的垂柳把枝条垂到水里,绿得发翠。南南找了块光滑的青石板坐下,把菱角倒进带来的空竹篮,往河里舀了半篮水。阿才也想坐,被她一把拉住:“先敷药!”
她把油纸布展开,药膏带着点草药的清香,绿莹莹的。阿才刚要自己来,南南已经按住了他的膝盖:“别动,我来。”她的手指很轻,先把他裤腿往上卷了卷——膝盖果然青了一块,像块暗紫色的云。药膏敷上去时,阿才瑟缩了一下,却没躲。
“凉不凉?”南南用帕子把药膏轻轻按实,帕子上的菱角图案蹭到他腿上,像只小小的青菱在跳。
“不凉。”阿才看着她的发顶——她今天没梳辫子,头发松松地挽着,有两缕垂下来,沾着槐花瓣。他想伸手帮她摘下来,手指刚抬起来,又悄悄缩了回去,转而拿起个菱角,“我试试剥这个。”
菱角壳硬,他指尖没什么力气,半天只抠开个小口。南南笑着夺过来,指尖捏住菱角的两个角,轻轻一掰,“啪”的一声脆响,壳就裂成两半,露出里面雪白的肉,沾着水珠,看着就清甜。
“你看,要找壳上的纹路,顺着掰才省力。”她把剥好的菱角递给他,自己又拿起一个,“石阿姨说,剥菱角要巧劲,就像做人,不能硬碰硬。”
阿才咬了口菱角,汁水在舌尖炸开,带着河水的清润。他看着南南的手指——纤细,却很稳,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淡淡的粉。这双手本该握着绣针或书卷,却为他剥菱角、敷药膏,连指尖沾了菱角的青汁,都显得好看。
“刚才沈青梧……”南南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你说他会不会有事?那两个汉子肯定会告诉张老虎。”
阿才沉默了会儿。他见过张老虎的狠——去年有个货郎不小心撞翻了他的酒坛,被追着打了半条街,最后腿都瘸了。沈青梧伤了他的人,张老虎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武功那么好,肯定没事。”阿才捡起个菱角,学着南南的样子找纹路,“你看他翻墙头的时候,比猫还快,张老虎的人抓不到他。”
南南“嗯”了一声,却还是有点担心。她总觉得沈青梧不像寻常人——那柄鲨鱼皮刀鞘的短刀,那身利落的青色劲装,还有他额角那点若隐若现的薄汗,倒像是刚从什么要紧事里脱身。
“对了,阿砚呢?”她忽然想起还没见到小不点,“今天不用去学堂?”
“先生家里有事,放了一天假。”阿才往嘴里塞了个菱角,含糊不清地说,“他肯定在家跟我娘学蒸槐花糕呢,上次吃了石阿姨送的,天天念叨。”
说起槐花糕,南南眼睛亮了:“我会做!石阿姨教过我,要加新磨的糯米粉,还要放桂花蜜才香。咱们去采槐花吧,你看这树,开得多好。”
她拉着阿才跑到老槐树下。槐花一串串挂在枝头,白得像雪,香气浓得化不开。阿才个子高,伸手就能够到低枝,他小心地掐下带着花苞的枝桠,递给南南。南南找了片大荷叶铺在竹篮里,把槐花一朵朵摘下来,花瓣上的露水沾在指尖,凉丝丝的。
“小心点,别扎到手。”阿才见她够高处的花枝,赶紧把她往身后拉,“我来。”他踮起脚,袖口滑下来,露出腕骨——那里有圈浅痕,是常年挑竹篮磨出来的。
南南忽然想起石府的铜镜。上次她照镜子时,看见丫鬟给她戴银镯子,说“这镯子配姑娘的细腕正好”。可此刻看着阿才的手腕,她忽然觉得,那圈被竹篮磨出的浅痕,比任何镯子都好看。
“够了够了。”南南把荷叶包起来,槐花堆得像座小山,“能蒸两大笼了。”阿才帮她把荷叶系好,忽然看见她发梢还沾着片槐花瓣,伸手轻轻摘了下来。指尖碰到她耳后时,南南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他赶紧收回手,假装去整理竹篮,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河边的芦苇丛里忽然飞出几只白鹭,翅膀拍打着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南南指着白鹭笑:“你看它们飞得多快!像不像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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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白鹭已经飞远了,只留下水面的波纹,慢慢荡开,又慢慢平复。他忽然觉得,刚才市集上的惊惶、张老虎的凶横,好像都被这河水和槐花涤荡干净了——只要身边有她,有这筐菱角和槐花,日子就总能甜起来。
“走吧,去我家蒸槐花糕。”他提起竹篮,故意把装槐花的那面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我娘肯定高兴。对了,让阿砚给你讲新学的故事,他昨天背《论语》,把‘学而时习之’念成‘学而吃席之’,被我爹笑了半天。”
南南被逗得直笑,跟着他往巷口走。日头斜了点,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又赶紧分开,像两只互相蹭着翅膀的小雀。竹篮里的菱角偶尔碰撞,发出“叮咚”的轻响,混着槐花的香,在风里漫开。
路过巷口的杂货铺时,王掌柜正坐在门槛上抽烟袋。看见他们,笑着挥了挥手:“阿才,陶瓮到了,明天来帮忙搬啊。”他目光落在南南手里的荷叶包上,“蒸槐花糕?给我留块啊。”
“肯定给您留最大的!”阿才应着,脚步却没停。南南回头看了眼杂货铺——门板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边角已经卷了,却透着烟火气。她忽然想起阿才说“王掌柜让歇一天”时,虎口那点淡下去的茧子,心里软了软。
快到阿才家时,远远就看见个小小的身影在巷口蹦蹦跳跳。是阿砚,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小褂,手里拿着根树枝,正蹲在地上画圈。看见他们,立刻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扑到阿才腿边:“哥!南南姐!你们可回来了!”
他刚要去掀竹篮,就被阿才按住了头:“慢着点,别撞翻了槐花。”
阿砚这才看见南南手里的荷叶包,眼睛瞬间亮了:“是槐花!能蒸糕吗?能放桂花蜜吗?”
“能。”南南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不过你得先帮我烧火,火要匀,不能太旺。”
“我会!我会!”阿砚拉着她的手就往院里跑,“娘把糯米粉都磨好了,就等槐花呢!”
阿才跟在后面,看着南南被阿砚拉着跑的背影——月白布衫的下摆被风吹起来,像只展翅的白鸟。竹篮在他臂弯里轻轻晃着,槐花的香混着菱角的清,漫了一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药膏被体温焐得温热,竟真的不那么疼了。
院门口的老母鸡正领着小鸡啄米,看见他们进来,咯咯地叫着跑开。阿才娘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面盆:“可回来了,我正说去看看呢。”她看见南南手里的槐花,眼睛笑成了月牙,“这槐花好,新鲜!”
“婶子,我帮您蒸。”南南把荷叶包递给她,挽起袖子就想去洗槐花。
“不用不用,你坐着歇着。”阿才娘把她往竹椅上按,又瞪了阿才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去把菱角洗了,给南南剥着吃。”
阿才应了声,刚要去井边,就被南南拉住了:“你的腿!不能沾水。我去洗。”
她端着竹篮走到井边,阿才娘看着她的背影,悄悄碰了碰阿才的胳膊,压低声音:“膝盖怎么样了?刚才在市集,是不是出事了?”她刚才看见阿才走路有点瘸,心里早就犯嘀咕。
阿才不想让她担心,含糊道:“没事,就是被人撞了下。老大夫说敷点药就好。”第六章 他指了指厨房,“我去烧火吧,南南说要匀火。”
灶房里,南南正帮着筛糯米粉。竹筛子晃着,白色的粉簌簌落下,沾在她鼻尖上。阿才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连睫毛都镀上了层金。阿砚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孙悟空糖画,却舍不得吃,只盯着南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