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拜服

江知寂身上衣衫早就被换下来,温绮罗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和淡淡药香。但迸裂的伤口再度渗出殷红鲜血,温绮罗不动声色打量着江知寂全身,从他苍白病恹恹的双颊中看出来他此时的情况并不算妙。

“说来也是赶巧,我和江大郎君次次都是出生入死。”温绮罗苦中作乐,即便唇色依然发白,然而精神倒是出人意料不错,甚至有心思调侃江知寂。

江知寂喟叹道:“这边是相依为命,想来也是缘分。若是能和二娘子并肩而行,便是危险一些又有何妨。”

温绮罗可不愿类似的事情频发,双眸幽幽落在江知寂的肩胛骨上。洇红的血液浸透衣衫,在此守了她一夜,温绮罗语气一转,“坐过来,我为你擦药。”

江知寂为她治伤,于情于理,这份恩情都应当报答回去,无关情意。

江知寂面上微滞,随即含笑点头,他脱下身上衣衫。光洁的上半身,刀伤参差,有些伤痕淡下去,变成了浅浅的粉色,新增的伤口软肉向外翻着,是新添的伤。

那不得不承认,看似文弱书生的假象下,江知寂薄而流畅的肌肉线条着实遒劲有力。

温绮罗令江知寂靠在床上,取来珍贵的金疮药。

她眼眸低垂,倒是并没有羞怯,白皙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轻轻抚摸着江知寂身上的伤口,温长昀是将军,温绮罗自然对这些陈年旧伤有了解。

如同繁复而神秘的花纹般攀附在江知寂的后背上,指腹摩挲在伤口上,奇特的触感滞涩,这些伤口有些足足过了十年之久。

注意到温绮罗很久都没有动作,江知寂抬起眼眸。

温绮罗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而是困惑道:“知寂……这些伤,可是你年幼时留下的?”

江知寂喉结滚动,漆黑的眼眸中一片幽暗,他低低一笑:“绮罗觉得这伤丑?”

温绮罗摇头,坦然道:“并非,只是好奇,好奇你的过去。”

“流落在街头时,半大的孩子很难安然无恙。”江知寂把自己的过去一言蔽之,言简意赅提了一句。

但仅仅只是这一句短促的话,温绮罗想得出来,还没有被认到江家之前,江知寂的日子有多苦。

收敛心神,温绮罗语气轻柔,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放缓慢了许多,淡绿色的莹润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她擦药认真,江知寂的唇抿成一条线,额头上冷汗涔涔,纵然如此,他也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药擦完,温绮罗将金疮药尽数收好。

午时风雨停,湛蓝天空一片剔透的碧色,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温绮罗想到竟然是温诗河带着灾民来救她,眉眼稍柔。

赈灾之事本就不易,温长昀原本并未打算带着两个女儿,无奈温绮罗主动请缨,便允了温绮罗前来,可温诗河自然是吃不得苦,留在了温府。

可温诗河的出现出乎温绮罗的预料。

前世,不管温诗河究竟是如何想她的,替她和亲的事板上钉钉,这也是温诗河屡次针对她,温绮罗亦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一波波的杀手,皆是从不同家族挑选出来的高手。

温诗河的到来宛如黑夜中的萤火,格外耀眼,明知山中有险,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前来,温绮罗心中泛起酸酸涨涨的情绪,犹如黑潮漫上。

若是茶叶生意做得更红火些,便再多分她一些例银。

温绮罗知晓温诗河极为爱美,女儿家的偏好她都喜欢,好看的胭脂水粉,珠宝头面,绫罗绸缎,可那时候温家的那些营生被其他下人打理得乱七八糟,温绮罗接手后便甩开了这些累赘。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绝非斤斤计较之人,更何况温诗河救她本就是事实。

坐于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仔细端详着自己因为失血过多而微微发白的脸色,温绮罗的指腹揩了些许口脂,为发白干涩的嘴唇、脸颊点缀着些许气色。

温诗河既然出现在太原府,想必应当和爹住在一起。

若是被看到身上遍布的伤,恐怕爹又要担心。思及此,温绮罗索性面上用了淡妆遮掩,一张冰肌玉骨、仙姿佚貌的面容,当真称得上淡妆浓抹总相宜。

灾区经过重建后井然有序,灾民穿梭其中络绎不绝。

温绮罗本不欲引起旁人注意,便穿梭在人群中,却未曾想到,便是如此,也依然被人认出来。

灾民们按照年龄被分成不同的小组,年轻力壮的汉子搬运粮食的动作干脆利索,稚童倒是没有那么大力气,但三三两两共同搬卸几十斤重的粮袋,也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女郎,身体可好些了?怎地不在府邸内静养?”

皮肤黝黑的汉子认出来温绮罗的脸,这张面容本就见之难忘,更何况还是大恩人。

温绮罗并不做声,只见这汉子身强体壮,笑起来憨厚老实,可身上的端庄肃然之气扑面而来,温绮罗抬眸看过去,认出来此人是那日暴乱中的领头人。只是那日温绮罗的大多数注意力都在那书生身上,一时间竟忽视了真正的头领应当是面前其貌不扬的男子。

温绮罗淡然一笑:“身子好多了,你可是曾参军入伍?”

那男子一怔,显然未曾想到温绮罗竟会这般问,黧黑发红的面容霎时间浮着羞赧的绯色,他笑得不好意思道:“正是,十六岁那年,我曾入伍过,温家军和温将军乃是我参军的缘由,我也想战功赫赫,可惜功夫本事不到家,庸碌无为到家,如今遇上这种小事,我实在是瞧不过眼。”

难怪身上会有股从军者独有的气势,英武不凡,这股肃然正气,哪怕时隔多年,也从未消失。

此人健谈,温绮罗对这样赤诚之心的人倒是没有什么不喜之处,始终认真看向此人。

忽然,他半跪在地上,抱拳行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他声如洪钟道:“女郎为了我等忙上忙下我等都看在眼里,只是我们位卑言轻,除了这条命,也不剩下什么。愿拜女郎为主,以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