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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六目铁马

霜城的清晨总带着铁锈味。陈牧之骑着他的铁马踏破晨雾时,正撞见三百民众在冰河上凿洞。那些佝偻的脊背排成扭曲的蜈蚣,铁镐起落间冰屑飞溅,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他们在找什么?”陈牧之拽住个跛脚老汉。老人浑浊的眼球转了转,喉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找命啊,外乡人。”

铁马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嘶鸣。这匹用火车锅炉改造的机械兽,此刻正用齿轮眼球盯着冰面下的阴影。陈牧之俯身擦拭冰层,瞳孔骤然收缩——五米深的冰层里,密密麻麻的黄金佛像正对着天空拈花微笑。

“黄四爷说冰河通着阴曹地府。”老汉的豁牙漏着风,“不把冰凿穿,阎王爷就要上来收人哩。”

陈牧之摸向腰间的手枪,金属枪管竟与铁马的温度如出一辙。七天前他在省城收到密信,说霜城藏着能颠覆北洋政府的秘密金库,现在看来这黄金河才是真正的潘多拉魔盒。

当夜铁马踏碎了镇长府邸的朱漆大门。陈牧之高举火把,看着火星落在黄四爷的丝绸睡袍上:“给你两个选择,当众烧了地契,或者被我烧成灰烬。”

满院铜镜突然同时炸响。三百面镜子里走出三百个黄四爷,每个都顶着油光水滑的辫子头:“年轻人,你知道为什么我的镜子要镶金边吗?”

陈牧之的子弹穿透第一面镜子,裂纹却在所有镜面同步蔓延。最后一个黄四爷的身影消失在镜中密室前,空中飘来戏谑的叹息:“金框不是装饰,是怕你们这些疯子打碎镜子时,把真金白银都糟蹋了。”

革命军占领镇公所那天,老三正在擦拭他的铜烟枪。这个总把“要公平”挂在嘴边的汉子,此刻却对着满地账本皱眉:“大哥,黄四爷的粮仓全是陈米,金库只有镀银的铜板。”

陈牧之的指尖抚过铁马脖颈的锈斑,那些暗红色纹路像极了干涸的血迹。忽然有冰凉的东西抵住他的后颈,老三的声音变得陌生而黏腻:“但冰河下的黄金,足够买下整个中原。”

铜镜墙无声旋转,露出后面冒着寒气的冰窖。三十七具冻僵的尸体保持着呐喊的姿势,最前面那具的怀表停在民国三年立春——正是陈牧之父亲失踪的日子。

“令尊当年也说要踏破冰河。”黄四爷的声音从冰棱中渗出,“现在他的血成了冰河的一部分,是不是比活着时更有价值?”

戏台突然在镇广场拔地而起。当陈牧之掀开黄四爷的盖尸布,发现下面躺着三个一模一样的老三。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喝彩:“杀得好!再杀一个!”

真正的黄四爷从镜中走出,蟒袍上的金线竟是流动的液态黄金:“你以为革命是什么?不过是把‘黄四爷’的牌匾换成‘陈大帅’,戏台还是那个戏台。”

陈牧之的子弹穿过黄四爷的眉心,却打碎了背后的铜镜。无数碎片映出无数个持枪的陈牧之,每个枪口都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小六点燃火把时,冰层下的黄金佛像正在流泪。这个被称作“白莲余孽”的妓女,此刻赤脚站在冰窟边缘。火光照亮她脖颈处的烙印——那是五年前黄四爷亲手烙下的“盗金者”印记。

“黄金在哭。”她把火把掷向冰窟,“你们听不见吗?”

融化的金水裹挟着冰洪冲垮了刑场。民众像发现蜜糖的蚁群扑向金流,有人被烫得皮开肉绽仍死死攥着金块。陈牧之看见铁马在洪水中生锈,那些暗红锈斑竟与父亲怀表上的血迹惊人相似。

疯诗人坐在教堂尖顶上啃生鱼,鱼尾还在他嘴边拍打:“看啊!他们吞金的样子像不像在吃自己的心肝?”

当小六的金簪刺穿黄四爷替身的咽喉时,冰河突然开始倒流。金色的浪涛将尸体托向天空,化作漫天飘落的金雪。陈牧之接住一片雪花,发现上面刻着父亲的生辰八字。

“铁马踏不破冰河,因为马蹄也是铁做的。”疯诗人把鱼骨插进自己的发髻,“你越用力,锈就长得越快。”

当最后一块镜片坠地时,陈牧之听见了铁马心脏停跳的声音。

新铸的黄金神像被民众抬上祭坛,香火缭绕中,他看见自己的脸正在与黄四爷的面容重叠。子弹穿透神像的瞬间,飞溅的金屑在空中组成父亲临终前的唇语:“快逃。”

铁马在冲出城门时解体,齿轮轴承滚落冰河,惊醒了水底沉睡的黄金佛群。疯诗人的呓语随着晨雾飘荡:“太阳要起来了,快把冰河盖好,别让光看见下面的尸骨。”

三年后的同一天,新任镇长的汽车碾过冰河。车灯照亮冰层下的奇景:陈牧之的铁马头盔与黄四爷的铜镜碎片正交织成新的图腾,而更深处,无数年轻的面孔正在黄金棺椁中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