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小饭堂漫漫步归

第六百八十二章 腐乳肉粽(九)

不吉吗?初时那一瞬本能的惊慌之后,女人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抱着双膝在薄毯上坐了片刻之后,忽地痴痴笑了起来。虽是在笑,可那笑声中却听不出半点喜悦,反而竟有种说不出的疯魔以及歇斯底里的崩溃与绝望之感。

“还……不如死了呢!”女人喃喃了一句,长长的脖颈渐渐弯曲,原本昂着的头也渐渐垂落了下来。

“都是一样的富贵闲人,只有我是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他们……都好得很。”女人喃喃着说道,“这群人……当年追捧我的是他们,将我推出来挡灾的也是他们。”

虽是时常一道出现,好似是一伙的,可她只是脸毁了,又不是瞎了,当然清楚那些人,譬如周夫子什么的对她的看法,那话语里的蔑视连掩饰都懒得掩饰,被安排的位子更是永远在角落里。

“金丝雀?以为关在笼中就伤不了人了么?”女人冷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我有办法的,一直有办法的,只是……不甘心啊!也……不敢啊!”

笼中的鸟当然能伤人了,玉石俱焚之下,恍若铺天盖地的火药炸开,近在咫尺的这些人不死也要重伤。所以,当然是有办法的,且那办法不止她知道,那些人也知道。

可他们一点都不避讳的带着她,因为知道她……不敢死,也不甘心就此死了。

人总是矛盾的,可以既懦弱胆小,又贪欲旺盛到难以填平的地步的。

因为懦弱,所以不敢死,因为贪婪,见不得同是肥头大耳的耗子,那都没修炼成人形的耗子能见光,她却只能戴着幂篱躲在这鸟笼似的屋宅里。

所以比起打着风水的名义建了个这样形状的屋宅羞辱她的周夫子等人,对那露娘这等与她尚无什么交集的,她却是更恨。

这听起来很奇怪,露娘又不曾招惹过她,那周夫子却这般羞辱她,她不恨周夫子等人,却恨露娘,想要拉下地狱来陪自己的也是露娘。

嘴角翘了翘,没办法,或许骨子里,她天生就是厌恶女子的,尤其越美的女子越是厌恶,哪怕对方不曾招惹过自己也一样。

或许自己天生就是这般的人,这等人又不止她一个,同为女子,对女子却更苛刻的一直都有。原因无他,只是本能的将所有女子都当成抢夺自己东西的“敌人”罢了,天性如此,又不曾有人教导过自己不可以,反而自幼耳提面命的教导都是只有压下身旁那些更出头的花,才能出头。

于是,所有女人都是敌人,这种久而久之身体形成的本能反应恰如那猫看到耗子一般,敌视与排斥刻入了骨髓深处。便是没有理由也会不由自主的生出厌恶的情绪,更何况是让她寻到了理由?所以周夫子这等深谙人性的‘大师’当然敢羞辱她了,因为知晓她身体的本能往往能压过脑子中的理智,不恨周夫子,而恨给了她一个厌恶理由的露娘。

苦笑了两声之后,女人叹了口气:她当然清楚自己的问题,也知道周夫子那些人在利用她的问题刻意捉弄,甚至以取笑、玩弄她为乐,可……改不了,对露娘的敌视已然成了一种本能。

脑子中的理智压过本能时,她是恨周夫子他们这般羞辱她的,恨到想与之同归于尽的地步的,可一旦想到了同归于尽,自己本性中的懦弱胆小却又冒了出来,懦弱怕死的本能阻住了她想要同归于尽的想法,也让脑子中方才冒头的理智被胆小怕死的本能再次压了下去,而后么,周夫子他们总会“不经意”的提起露娘,于是贪欲难填的本能也一并抬头,与懦弱一起将那冒头的理智压到了内心深处。

一次次的,每次都是如此,周夫子他们甚至都懒得每回编排出别的话术来了,同一套话重复提及,却又屡试不爽。

自己面前好似挖了个深深的坑,每次她想往前,都会跌进同样的坑里,爬不出来。

每次都是如此,没有一次是能跨过去的。

因为知晓她跨不过这个坑,所以自己这个人在周夫子他们面前好似是透明的,能够随意玩弄,自也能遇到危险时,随意的将她推出来挡灾了。

先前一次如此,往后再遇到了,还会如此。因为牵引自己所有喜怒哀乐情绪的引线在他们手里,自是能随意拿捏她了。

此时虽说还未入夏,可端午前后的天也着实不冷了。抱着双膝坐在毯子上的女人却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好冷啊!

身上明明绑着无数根引线,引线的那一头还有人,可旁人却看不见。

还不如死了或者傻了呢!至少看不懂、听不懂周夫子他们在羞辱她,将他们的嘲讽都能听成夸赞的话,心里也就不会挣扎与痛苦了。

难怪戏台上的傀儡都是棉花塞布里做的假人,同样是傀儡,那些里头填了棉花的布娃娃是死的,所以无知无觉,毕竟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看不到多少反应,可若是活人,尤其是察觉到自己被捆绑住的活人,就似被捕入网里的鱼,自是要不断扑腾与挣扎的想要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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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头顶上方的天窗,女人撇了撇嘴角,冷笑了两声:她那么大一条鱼,所以爬不出这座笼子,可若是变成那小到不能再小的耗子,就能爬出去了。

当然,这些……是不能叫周夫子他们知道的,所以,她需要找个替身,顶替自己做周夫子他们这里的这条鱼。

鲤鱼跃龙门,谁知道越过龙门化龙的瞬间,那连躯壳都变了样的鱼还是不是原来那条了。

……

从罗三与罗娘子那里出来,温明棠将手里的腐乳肉粽分成两份,一份送去了赵司膳那里,一份则拎在手里直接去渭水河畔找了梁红巾。

今日被调来渭水河边戍守维持秩序的梁红巾待到酉时便能交接了,届时正好同温明棠一道去寻个饭馆吃个暮食,这是两人一早便商量好的。因着酉时饭点临近,龙舟暂且停了,拥挤了一下午的渭水河畔也一下子松散了不少。

温明棠没赶上最挤的时候过来这里,自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刚同人交接完的梁红巾,此时天色还未暗下来,天边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烧的整个渭水河畔一片橙红,看着渭水两畔挂起的灯笼,虽说此时还未入夜,也不是看灯最好的时候,不过远远望去,长灯如龙,点满两畔河道,照的渭水河畔的夜景一片通明的景象已能隐隐窥到一角了。

“真好看啊!”看着渭水河畔满满的端午氛围,那或挂或插在两旁的艾草随处可见,温明棠忍不住赞了一声。

“是好看,就是人忒多,挤的我闻了一下午的捂汗味儿了。”梁红巾说着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袖子,说道,“我身上也有,虽说天不热,可人一多,自也出汗了,难怪人总说热情如火什么的,我眼下算是当真感受到这如火的热情将周围都烧的好似快入夏一般了。”

这话听的温明棠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将手里的腐乳肉粽递给梁红巾,一面又同她寒暄了几句,两人便离开了渭水河畔,向城中行去了。

逢年过节总是要吃顿好的犒劳一番自己的,哪怕端午这等时节有明确的节令吃食——粽子可吃,却也不妨碍暮食这一顿摆上满席的。

一路边走边聊,各自说了一番近况之后,便到了长安府附近。府门前的官民流水宴已开始摆上了,一旁等候入席的百姓也已排起了长龙,这情形看的路过的温明棠和梁红巾脚下略略一停,看了片刻之后,梁红巾道:“好几年才一回,大家热情的很。不过你我便凑不得这热闹了。”

再如何流水宴,官府也请不得全长安的百姓来参加流水宴的,虽是人人皆可参得的,可若真想参加是要提前去长安府领号的,这等情形之下,但凡在衙门中有个官职的多半不凑这热闹了,与民同乐,自是让那些平素里甚少接触到大荣官员的百姓参加更为妥当。

走过长安府再往前走便要分道了,两人是为吃暮食寻的饭馆,自是挑了一条人少些,那吃食铺子却多的路走了。一路边走边聊,走到哪一家食肆前那里头香味勾起两人馋虫时,便停下来,问食肆门口的伙计要号在食肆外头铺的蒲团上坐着等了。

把玩着手里巴掌大小的号牌,梁红巾笑道:“过节果然去哪里吃饭都要等……”话未说完,伙计便端着一小盘花生米和一壶茶水过来了,道请她二人先吃些花生米垫垫肚子。

这般周到的服务颇有现代社会过节时去外头吃饭等位的影子了。

两人笑着接了过来,瞥了眼周围一样就着茶水吃花生米闲聊等吃饭的食客,便也盘腿坐在蒲团上闲聊了起来。

花生米是油炸的,出锅之后撒了把盐就端过来了,做法虽简单,味道却是好的,很多好酒之人就着这道简单的菜食往往能一吃一整天。

几粒花生米下肚之后,温明棠听梁红巾说起了这些时日五城兵马司里的事情:“俸禄没涨,只能养活自己一家老小时还好,日子虽过得磕磕巴巴的,一家子感情却是好得很。涨了俸禄,有些人倒是没变,还是老样子,有些人却是变了,大抵是手头有了银钱,开始那什么‘饱暖……饱暖……’”

“饱暖思淫欲。”温明棠提醒梁红巾道。

“对对对!就是那什么饱暖思淫欲了!”梁红巾点头一拍大腿,说道,“你不晓得啊,这段时日,我们那里闹出两次家里婆娘带着儿子跑来五城兵马司闹事的事了,说是在外头有了人什么的,道都怪衙门里给她们男人涨了俸禄,现在人都变了。结果闹的太大,惊到了上头,才涨了没几个月的俸禄又给缩减了回去,真是有求必应的应了她们所求了。结果真这样了,一家子却没见和好,那婆娘又带着孩子过来哭诉求衙门再给她们男人把俸禄涨回去。”

“诶!我说,衙门里的事当闹着玩?”梁红巾说道,“衙门里的哪个不想着能升一阶?这世道走到哪里都是僧多粥少的,前脚才踹下去,位子空出来,下一刻那原来的位子上就有人了,还怎么涨回去?当衙门是他们家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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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棠点头:这事……还真是古往今来,哪里都有。

“衙门里多是男人,对那家里婆娘闹事的在那里嘲笑,说什么家风不振,也不怪接不住这升职位子了。”梁红巾摇头唏嘘道,“也只我们这些女的看到这事忍不住还嘴,那男人涨了俸禄又怎么样?不止男人没了,到手的养孩子的银钱还补贴给外头的女人了。若是家里闹,能解决,早家里解决了,哪至于跑到衙门里来闹?定是家里闹过,可那男人涨了俸禄便飘了,横的很,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女人实在没办法了,哭也好,闹也罢,都留不住,便破罐子破摔,跑出来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了。”

听着梁红巾又出口的几个成语,温明棠连连点头,笑道:“你近些时日定是又翻了不少书,今日说话真是出口成章。”

一句夸赞听的梁红巾得意不已,连连推辞道“也就多看了几本话本子,从话本子里学的”之后,又道:“原本把男人的俸禄缩减了回去,又恢复原样了,我们那些女人还能反将衙门里的男人训斥一顿,说都怪男人涨了俸禄飘了做事太绝,结果那婆娘又带着孩子过来哭求,反叫我们几个帮着女人说话的被嘲笑了一通,道那婆娘就是既要又要,既要涨俸禄,又不想男人变心,闹了一通,以为男人能回心转意,却不想反将男人的饭碗给闹丢了。这话叫我们几个听的心里郁闷不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毕竟这事……确实是那婆娘做出来的。”

“破镜哪里还能重圆?过了几个月涨俸禄的日子同手里一直都是这么点俸禄那心态就同那裂了又粘起来的镜子一般,到底是不同了。”温明棠说道,“原本是女人在理,毕竟男人做法太绝,逼的她鱼死网破。可眼下俸禄缩减了回去,男人便能反过来指着那缩减回去的俸禄怪女人坏事,还会同家里孩子说什么原本是能多买些零嘴儿或者衣裳给你们的,都怪你娘之类的话,那等情况之下,原本是被逼无奈,不得不鱼死网破的女人就成了全家人眼里最大的坏人。因为斤斤计较,所以坏了事……”

温明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眼底一片清冷与凉意:“不说大多数孩子就是普通人,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