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前

五年之前

心理咨询室敞亮通透, 以暖色为主调,erica进去后并未直奔主题,而是先随意聊着天。

与成年人若想短时间内达到交心程度实际上很困难, 今天是erica初次见莫寻鹤,先前丈夫与她交谈过, 言明她的很多谈论技巧都难以在他身上找到成效。

思及此,erica放下手机, 笑着说:“江小姐看上去很关心你, 你们正在热恋中?”

莫寻鹤坐在单人沙发上,闻言, 收回打量眼前桌木的视线,“嗯。”

点点头,erica深谙应如何应对像莫寻鹤这样的人,继而接话道:“方便告诉我, 你们恋爱多久了吗?”

年初开始到现在,将近半年,莫寻鹤懒怠开口:“很久了。”

从丈夫那里得来的消息与莫寻鹤口中的话相冲,预备好的话忽然卡住,erica调整神情, 扬眉, “难怪,我记得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七年之痒',莫先生认同吗?”

“谈不上认不认同,因人而异罢了。”

他今天与江月停穿的是同色系的衣服, 远远看上像情侣装。

江月停没有这个心思, 她住进家对面后,他会观察江月停每天穿什么衣服, 哪种天气常穿哪种类型的衣服。

如此一个月过去,他已经摸清江月停的穿衣习惯。

今天是晴天,她日常钟爱浅色衣服,可他记得再往前几年江月停的穿衣色彩更丰富,许是工作的缘故。

收回思绪,手指无意识摩挲掌心,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因人而异'?莫先生是哪种人?”erica捏住杯柄,语气温柔,但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这跟我今天的心理评估有什么关联吗?”莫寻鹤不答反问。

erica笑:“只是随意聊聊,这样吧,一直叫你莫先生听起来太正式了,我叫你'鹤'可以吗?”

“您随意。”掌心微敞,莫寻鹤的手肘撑在沙发上,垂眼轻哂。

有些不耐烦了。

敛下神色,erica换了话题,“鹤,你习惯吸烟吗?”

“嗯。”

“但我没有在你身上闻见任何烟味,你习惯抽哪种烟,回头我给文森特也说说。”她皱着眉,解释道:“你知道,文森特是个老烟枪,完全戒不掉。”

莫寻鹤偏过头,“那就给他看看肺癌的报纸新闻。”

这算什么?诚恳到有些滑稽的建议。

erica心底叹气,与他完全说不进去。

也是,他父亲给她看过莫寻鹤从前的评估材料,每一页都清清楚楚写明了莫寻鹤的防备心很重。

她不再围绕着这些讲话,起身从书架上找出一个u盘,插到电脑上,低头调试时用馀光观察着莫寻鹤的反应。

坐姿未变,但撑着的手肘收了回来。

erica将投影仪放好,坐下来说:“鹤,我请你看场电影吧。”

不等莫寻鹤回答,影片出现标准的龙头标识,他撩起眼皮,轻嗤:“两个小时的时间,你不问些有用的吗?”

并不在意他话里的讽意,erica点开播放键,真的就坐下来和莫寻鹤一同看起电影来。

外头的阳光刺眼,幕布上的画面影影绰绰,观影效果并不佳。

直到熟悉的一人出现,erica忽然出声:“她是江小姐。”

莫寻鹤没动,只侧了侧身子,原本端着的腿变换成交叠状态,动作弧度很小。

erica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她以前是个小演员。”

无声。

“这就是你花了两小时想出来的问题?”

“当然不是。”erica将画面暂停,“你喜欢她。”

“显而易见,不是吗?”

erica微笑:“你非常爱她。”

空气静止,无声对峙,漆黑眸子多了几分冷漠。

“你非常爱她,所以你不愿意接受文森特的治疗。”

心理咨询更多时候,erica是倾听者,但眼前的男人不一样。

erica自顾自开口:“而你五年前失去求生欲又忽然愿意接受治疗,是因为你知道江小姐曾在那一年遭遇过很被剧组无缘故辞退,毫无收入来源的日子。”

话音陡转,erica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锁骨处的纹身代表的是江小姐,对吗?”

并不介意莫寻鹤的漠然,erica朝他微笑,“一只振翅而飞的鸟,代表着自由,你希望她的未来是自由的。”

莫寻鹤呼吸微沉,他几不可察的皱眉,冷眼看着erica。

耐心告罄。

“但你完全没料到,江小姐在追求自由的路上会如此艰难,当你意识到她需要帮助时,你选择在公司最忙的时刻抽出时间去找她。”

“可你更没想到的是,你会因此失去听力。”erica冷静说出莫寻鹤掩藏许久的秘密。

话已至此,莫寻鹤掀眼:“既然你知道,那我想这次的评估可以结束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走向门口,手刚要按住门把往下按,就听见erica说:“你后悔吗?”

温和女声伴随着高跟鞋踩地的动静步步紧逼,“你高兴吗?”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问题,却让莫寻鹤完全顿在了原地。

他转过身,看着erica,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后悔,但你也高兴。”

erica合理推测着:“你爱她,你想要健康的听力,希望自己无须借助助听器去听她说t话。”

“可如果你没有选择去找她,也许在几年后她回到江沅,同样会认识你,而这个假设中你的耳朵完全健康,并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如同牵线木偶,被所有人推着去上手术台。”

erica抱着双臂,温声开口:“但是你无法否认,这只是假设。”

“现实是,你从一开始就选择用弱势的一面去接近江小姐。”

“所以你清楚,江小姐出自怜悯心态……抱歉,我无意冒犯。”erica耸肩轻声说。

“你已经冒犯了。”背光的莫寻鹤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他往前走两步,姿态随意,“所以呢 ,你想说什么?说她因为可怜我是个聋子才与我在一起?”

“还是你希望拿着这一份录音去告诉她,变相逼迫她来劝我做手术?”

莫寻鹤走到那台屏幕还亮着的电脑旁,擡手拔掉那份u盘,食指伸进圆环里,“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答应莫继远的,但我希望,今后不要再拿这份电影来威胁我。”

单看他的表情,实际上并未有任何不虞,可erica听见这句话,仍旧感觉不寒而栗。

多年阅历令她还能保持住微笑,只是笑里有几分勉强只有她自己清楚。

“当然,我尊重你,也尊重江小姐。”

莫寻鹤点头,转身离开咨询室。

男人背影挺直,erica目光稍顿,上前几步,看见门被他关上前,那位江小姐满眼关心的拥住他。

而他的如常语气着实令人不适,erica走到门口,打开门。

江月停听见声音,从莫寻鹤揽住她的肩旁探出头来,笑着同erica挥手告别。

erica扬起笑脸,等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后重新回到咨询室。

原本用于让莫寻鹤填写的评估卷纹丝未动,转眼去拿桌边的录音笔。

轻微的电流滋滋声伴随着略显低沉的男声响起,录音从莫寻鹤推门进来的开始,一直到关门结束。

erica靠在桌边,不厌其烦的听了一遍又一遍,试图从莫寻鹤寥寥几言中推断出更多信息。

纹身丶助听器丶五年前丶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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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工作室不久,许芸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莫寻鹤有一搭没一搭的握着她的手指玩。

电话那头隐隐传来许芸关于这次咨询的问话,江月停也很好奇,凑过去想听清许芸问了什么。

莫寻鹤往后仰了仰,擡手抵住她的额头,一脸无奈。

“我也想听听嘛。”江月停蹭他的手掌,半个身子都快栽到他那边去。

“尽早去做……我和你爸爸也好安心,啓元……国内那边……”

只能隐约听见几个词,说不上来的憋闷,江月停发觉,莫寻鹤的爸妈好像让他手术只是为了更好的接手公司。

通话时间不长,所以这股情绪没多发酵便被莫寻鹤接下来的动作推了个一干二净。

莫寻鹤将她的歪扭的衣领整理好,“回家吗?还是我带你出去逛逛?”

“阿姨问你什么?”江月停问。

系好安全带,他察看后视镜,随意答道:“问了下咨询的结果。”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但好像现在并不适合问,小声说:“哦。”

“想知道?”

“可以吗?”

莫寻鹤轻笑声,她的手都快把衣角绞出个洞来了,“不告诉你。”

“……”江月停噎住,倏地转过去,“我也没有很想知道。”

“眼睛都快黏手机上了。”莫寻鹤揭穿她。

“我装的。”

“嗯,我信。”

心里跟猫挠一样难受,江月停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观树,声音又闷又小:“你现在已经和我有隔阂了,什么都不告诉我。”

像倒豆子一样数落着他近来的种种罪行:“我觉得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把我当外人,如果不是奶奶告诉我你要来这里做手术,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车厢里响起若有似无的叹息,江月停听见更来劲,继续说:“你还相过亲,还纹身,这对我不公平……”

“我没有去,奶奶那是骗你的。”莫寻鹤不得不为自己解释,这脏水他不接。 “……我不管,反正不公平,我也要——”

莫寻鹤刹车,靠边转着方向盘,忽然的后坐力让后半句话卡回了她的嗓子眼。

朝她那边俯身,莫寻鹤捏住她的脸颊,暗含警告:“你也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