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抉择

两难抉择

那天下午的拥抱像是给他打了剂强心针, 在之后的各种检查中都保持着良好状态,文森特远比一开始要严格,有时候江月停在旁边都看不下去。

她至多能跟着陪他做核磁共振与耳内镜这几类检查, 其他涉及更专业的领域,没办法陪他进去。

有几次她看着别人先做完出来嚎得哇哇响, 自己整颗心都揪起来,莫寻鹤见状, 还反过来安慰她, 笑着说:“还好啊,没觉得难受。”

是不是真的还好, 江月停当然知道,更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才这么说。

除了她之外还有t一位护工,不过莫寻鹤不喜欢外人在,所以那位护工只用做饮食起居方面的工作, 其他的其实他自己就能搞定,这样显得江月停在旁边更没什么用了。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情绪能感染人,最好莫寻鹤每天看着她这样,心情上能好一些。

夜深时, 因为耳朵会接受各种仪器的打扰, 注射药剂,塞入器械,所以正式开始治疗后助听器便派不上用场了。

这也就造成他和江月停的聊天需要借助笔记本,回归最原始的交流方式。

耳朵里的神经牵扯着大脑, 江月停咨询过文森特医生的意见后, 关掉了房间里的电视,连最初莫寻鹤带来的笔记本也没收了, 立志将他身边的所有干扰治疗的因素都排除掉。

一开始莫寻鹤并不能接受,他可以不看电视,反正娱乐节目软件他的兴趣都不大,但是国内公司很多事他都没断过。

叶汶一个人在啓元,尽管有专业行政经理处理日常事务,但她毕竟到了年纪,很多事处理起来并没有莫寻鹤来得好。

或许是人与生俱来的对病痛的抗拒,江月停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莫寻鹤需要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不能打扰他。

所以会在他睡着后绕着医院后面的花园与人工湖转转,她认识了一位七岁小男孩。

金色卷头发,眼睛像蓝银河,皮肤白,经常带着滑板在平坦路上滑。

头几次遇见,江月停总觉得这小孩莽莽撞撞的,但肢体协调,每当要撞上台阶时总能稳稳刹住,一跃跳下,反手抓着滑板竖起,不过她腰间的一小孩,看上去比一些大孩子还要成熟。

等她发现这小孩安然无恙后,摸摸头发假装若无其事的坐回去,打算转个方向继续放空时,这小孩拖着滑板过来了。

石板路被滑板一角拖得吱吱响,刺耳,江月停坐着,眼前这小孩站着与她视线齐平。

“are you also sick?”

江月停没料到这小孩会主动和自己搭话,更令她意外的是,他的发音听上去很别扭,像那种老式唱片机卡出来的古典乐一样。

她摇头:“no”,这孩子在这里半天了,也没看见家长,“you playing here alone ?”

这下小孩不说话了,紧紧抿着唇看她许久,他张了张嘴,闷头走掉了。

江月停原地莫名其妙了会儿,没当回事儿,揉揉肩膀。

估摸着莫寻鹤午睡醒来的时刻,她绕去医院外的甜品店买了份布朗尼,很小,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吃。

店里寥寥几个人,隐约的交谈声衬得这天下午格外安静,直到玻璃门重新被推开,她又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

换了身衣服,牛仔背带裤,红色短袖,又戴着顶遮阳帽,像马里奥,可爱得紧。

还在打瞌睡的店员被敲击点餐台的动静吓醒,似乎认识这小孩,毫不见外的拍拍胸口,“你又偷偷跑出来?……医生会着急的。”

江月停调整了下坐姿,脸朝外,但耳朵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这小孩生病了?可看他能蹦能跳不像病人……

出神这一会儿,她收回注意力,待会儿给莫寻鹤也带一份甜品回去,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吃……问问医生吧。

而等她回去的不是即将睡醒的莫寻鹤,而是空荡荡的病床,傻眼了一瞬,她扭头给护工打电话。

“什么?我走的时候先生还在午睡呀。”护工也着急,电话那头窸窸簌簌的可能是在往楼上来,江月停拧着眉去床边摸体温。

冷不丁看见床头柜上摊开的笔记本,是莫寻鹤的字迹:[医生找我,很快回来。]

江月停松下一大口气,嘟囔声真的是,耳边的电话还在呼呼喘着粗气,忙说:“没事没事了,他去医生那里了,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会儿吧。”

“好的。”

挂了电话,她没跟着去找莫寻鹤,拿着笔记本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是她在医院外的一家便利店买的,外壳是牛皮,一共有三百来页,这几天下来他们写了快小半了。

垂眼慢慢翻看着,大多都是写没营养的对话。

[笑什么?]

[我开心]

这是他第一天的治疗结束后写的,左手挂着点滴,被扎针的那条青筋颜色深,整个手背都因为末梢血液循环不畅而冒出紫红浅青的经络。

大夏天的,她找不到卖热水袋的,去医院食堂打了满满两大杯的热水,装在玻璃瓶里,隔着两层毛巾让他放在掌心垫着。

调整姿势时,莫寻鹤看着她毛绒绒的脑袋顶笑出声,正折腾着那根弯弯绕绕的输液管呢,她擡起来头,眼里困惑:“笑什么?”

莫寻鹤不答话,而是写下来:[我开心]

她也写字:[看我出糗开心?]

[笨,]刚写一个字,江月停看见了要闹他,抓他痒痒肉,莫寻鹤只好一边躲,一边加快速度继续写:[这个热水瓶,像不像去年我们爬山那一晚?]

诸如此类的对话还有很多,有些是她闲着无聊在上面涂涂画画,还非要莫寻鹤也像她一样回复她。

可是莫寻鹤哪里学过画画,几根线条拼凑起来,四不像。

最后在江月停的不满中,在象征着嘴唇的弯弯线条两边,点上两颗小痣。

诡异的是,江月停因为这两笔红了脸,她抱着笔记本倏地起身走到门口,等她平复好心情转过去,莫寻鹤坐在原地,纵容看着她笑。

……

他们用最简单的文字传达感情,用线条勾勒眼中的对方,好像能透过此窥见彼此某一刻的情绪。

走廊里时不时响过脚步声,低音对话像润过眼前的朦胧的光影,她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许多话。

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和莫寻鹤靠在一起,翻看这样记录他们这一段时光琐事的笔记本。

有点肉麻,但没关系。

爱本来就是心甘情愿。

将近下午五点半,莫寻鹤才从文森特那里回来。

江月停已经躺在旁边的小床上睡着了,莫寻鹤俯身替她掖被子。

再小心也吵醒了江月停,他低声:“我吵醒你了?”

好久没有听他说过话,江月停一时恍惚,迷迷瞪瞪地擡起手抓住他的衣领,撒娇:“你好慢啊。”

费了点力读唇,莫寻鹤去啄吻她的脸颊:“回来了,饿了吗?想吃什么?”

说到饿,她坐起来:“我买了小蛋糕呢。”

“好,我待会儿吃。”莫寻鹤摸她睡乱了的头发,因为很久没有说话。声音还有些沙哑,密密滚过她的耳朵,搔得半边脸都在发烫。

晚饭是护工带来的,三菜一汤都很清淡,莫寻鹤盛了碗排骨汤晾着。

没什么胃口,他很快吃完,江月停坐在他对面吃,索性起身,搬了凳子坐到她旁边。

将晾得差不多的汤往她手边推了推,江月停还没吃完,点点头,快速咽下低头拿勺子喝。

莫寻鹤好笑道:“急什么。”

江月停白他一眼,也不知道谁急,像是洞悉她所想,莫寻鹤说:“我也不急。”

她指着桌边那块小蛋糕:“那你吃这个。”

看着就很腻,莫寻鹤想。

江月停握着勺子盯他,威胁成功,莫寻鹤扬了下眉梢,无奈打开盒子。

好像和她在一起后,他已经吃了许多次甜品,有时候是她硬塞给他的,有时候是他硬抢她的。

因为是和她吃,所以即便觉得太甜,也不太在意,吃了就咽下,又不是亲吻,还得含在嘴里。

这么想着,他叉起上面点缀的红草莓,拉她袖子。

江月停扭头,嘴里便塞进了颗沾有奶油的草莓,下意识咀嚼,酸甜蔓延。

莫寻鹤朝她欠身,一吻结束,江月停嫌弃的撇嘴:“你也亲的下去,什么味儿都有。”

“嗯,确是。”

“莫寻鹤,你就是想挨打了。”江月停凉凉看他。

没想挨打,就是想招惹她,莫寻鹤凑过去喂她奶油:“好吃吗?”

“也不看是谁挑的。”剩下半块进了她肚子,莫寻鹤整理桌上的饭盒,打包好丢去外面垃圾桶。

病房很宽敞,这两天莫继远和许芸来看过他,也问过文森特,得知进展良好便专心公司的事。

这会儿许芸的电话按时打来,是江月停接的,两人往常面对面都能正常说话,没想到接视频却迟迟开不了口。

江月停尴尬到冒烟,许芸拨拨头发,到底是年长她二十来岁的长辈,正色问:“他就把你一个人丢这儿?”

这什么词,丢?

“没,他去扔垃圾了。”江月停看着手机说。

“这不护工做的吗?我就说你t们俩小年轻过不好日子,看看,我一不在你们跟没了主心骨似的。”许芸皱着眉指点。

江月停无辜,想说是莫寻鹤自己闲不住,要下楼活动筋骨来着。

但许芸没给她这个机会,指点完他们这“不会过日子”的行径后,说起她的工作:“你请假了多久,学校那边是不是催你回去了?”

江月停如实点头,“是,但他毕竟还在……”

许芸打住她接下来的话:“这个是医生该管的,我记得你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对吧,你们领导就不说你?”

哪能没说啊,话里话外都在说她耽误工作……江月停抠着沙发上的绸布,一时无言。

“这事儿随你,反正他在医院也不缺你一个。”许芸看了眼窗外,眼神有些飘忽。

江月停:“我知道。”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像没什么用,什么都用不上她。

挂断电话后,她翻开微信,同事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刚来这里时的问候,池和景也很久没给自己发消息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因为莫寻鹤的手术原因,想着不打扰她。

鬼使神差的,她打开了购票软件,跨越大洋的两地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如同横亘在她面前的抉择鸿沟。

直到深夜,她接到一通来自国内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