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蝉鸣
日暮里的海洋掀起短暂风浪, 沉寂数日的钟表恢复走动。
外面的洋梨树枝桠依旧哑黑,叶子鲜绿带来盛夏难得的荫蔽。
树下的长椅四周飘来几片落叶,来人并不计较, 擡手拂开,又弯腰捡起一片举在阳光之下。
墨色瞳孔微眯, 叶子盖不住眼睛,洒下同样燥热的蝉鸣。
一声接一声, 连续不断, 混着风起时的花香,渗入每处感官。
手机响起, 快挂断的前一瞬划开:“你干嘛呢!等你老半天了耍我是不是?”
程亦站在医院楼下,接收着进进出出的人的打量,终于忍无可忍。
“看风景。”男人t捏着手机,不咸不淡回了句。
“看风景!?老子在楼底下快被当成猴儿了, 你还有心思看风景!”程亦尖叫。
莫寻鹤稍微拿远点手机,回答:“哦,忘了说,我刚离开那。”
“……”程亦深呼吸,面朝玻璃镜看清自己一大早精心打扮, 为了庆祝他出院特意穿的新衣服。
车身前的果篮, 是他跑了几条街才找到华人开的店买到的,单脚斜斜撑地,黑色机车在日光下亮的刺眼。
出来丢垃圾的小护士看见,上前开口:“你好, 这里不让停车。”
“你好, 我要挂急诊。”程亦从被抛弃的情绪中擡起脸,面无表情道。
小护士心口一跳, 她刚上岗,经验不足,忙问:“是哪里不舒服吗?心脏还是别的地方?”
恨恨拍下莫寻鹤的罪证,程亦点击发送,继而擡头,“手不舒服。”
“有点痒。”他现在想打人。
“啪——”小护士涨红脸,甩了甩反作用震麻的手,斥道:“臭流氓,赶快滚!”
“……?”程亦捂脸,也顾不上找莫寻鹤要地址了。
水果配机车,莫寻鹤看了眼程亦发来的照片,眼睛疼得慌。
[不约,别见。]
发完消息直接锁屏,莫寻鹤原地坐了会儿,起身拖着行李箱离开。
黑色行李箱里面空空荡荡,唯独夹层里放着一个笔记本与一支笔。
滚轮轧过细小灰尘,那片落叶翩飞入绿草从,等待下一场雨。
手机在关机之际接收到不止程亦发来的消息轰炸,而这一切与摒弃所有外界打扰的莫寻鹤无关。
天际划过绵绵航迹云,江月停推开窗看了眼天气。
抓紧时间洗漱完换好衣服,带着化妆包和陈舒赶去学生宿舍给学生上妆。
因为经费有限,再加上时间不够,滨市比较好的化妆师早早被旁人订下,好在江月停以前拍戏基本都是自己化,功夫说得过去。
奈何十个学生的工作量太大,陈舒在整理完他们的演出服装和工具后,加入进来一起帮忙。
到八点,基本准备好,主任和闻捷给大家带来早餐填肚子。
“大家不要紧张,就当作我们之前每一次的排练那样,放轻松,老师们都在下面等着你们,不会离开的。”
临去音乐厅之前,陈坤林叮嘱两句,小半年的排练即将取得成绩,安慰完学生,他自己在进门前先打了个磕巴。
江月停和陈舒带着学生去后台准备,按照抽签顺序他们排在第11位,每个节目七分钟左右,到他们的话差不多临近饭点,说实话,有点吃亏。
但好在是每三个节目结束便评分,中间能休息十五分钟,这个空当则有主持人进行放松聊天,活跃气氛。
其中包括抽奖小活动,邀请来知名嘉宾上台,技艺传承人展示作品……
江月停最感兴趣的还是抽奖小活动,这些奖品已经摆在了音乐厅外面的宽敞大厅里。
透明玻璃罩底下有精致小巧的茶盏,可试饮的包装新奇的茶饼……
点茶师傅陆续到场,只等中场休息有观众出来时一展技艺。
毕竟是学校,后台不大,此刻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挤得慌,陈舒待久了喘不上来气。
从洗手间回来后,找到江月停,小声说:“我出去看看外面热不热闹,待会替你。”
江月停点头:“好,你去吧。”学生围着江月停问个不停,只来得及分心和陈舒说句话,又被学生叫住。
“江老师,我们也想出去看看。”
“老师,我好渴啊,我想找我妈妈,水杯在她那里呢。”
“老师,我又想去洗手间啦。”
江月停一个头两个大,只盼着陈舒透完气赶快回来。
“当当当,看这是什么?”闻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下意识回头,身边的小朋友一窝蜂拥上去,若不是裙子与漂亮发型不方便,她们也许能直接扑上去瓜分掉那些好看的挂件。
闻捷自费去外面的展台买了二十来个挂件,q版小茶壶最受欢迎。
江月停来的时候想买几个,但周围围着的人太多,她又急着来后台和小朋友录采访,遂决定中场休息时出来看看。
“这么多?你不会把人家存货都买光了吧?”
闻捷晃了晃手里叮哩咣铛的袋子,拿出剩下的递给她:“你也有,不用谢。”
客气礼貌,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过。
虽然被拒绝了,闻捷也不觉得灰心,照常和人说话,这让江月停松下大口气。
“……”她无奈:“很可爱,我很喜欢。”
闻捷送完她,就转过身和那群小朋友聊天,江月停坐在旁边,时不时看看哪个同学的发型乱了,她好重新理理。
差不多到八点半,文化节正式开始,音乐厅里播放前奏,后台准备的表演人员逐渐安静下来。
陈舒端着两杯热茶饮回来,空调房待久了她有些冒冷汗,喝下几口,顺着喉咙熨过胃部。
“咦?这什么茶,口感好特别。”江月停举起纸杯,想拆开上面的盖子看看。
“我看去的人多,才拿回来的,好像说是哪家公司赞助的?”陈舒抱臂站着,顺口回道。
“哪个展台呀,我待会儿也去看看。”江月停猛吸一大口,好喝到想躺下。
“欸欸,别喝了,快到我们了。”陈舒一直在关注着台前的表演,看到排在她们前两队的人回来,忙拉着江月停起来。
好巧不巧,原本按照三队一组的表演顺序,她们明明可以和滨春小学的隔开,倒是没有到畏惧的程度,就是觉得吧,如果不小心和他们一组,稍微有那么一些心梗。
工作人员随着刚下台的表演队伍过来,神情焦急:“现在哪个学校的准备好了?第十组的学校出现一些状况,上不了场。”
没有人愿意出头,本来抽到了后排上场,大家心知肚明这样才有可能在最大程度上在观众和评委里留下深刻印象。
可三场表演下来,第一队再精彩,经由十几分钟二十分钟的平息沉淀,本来有望能与其他两队竞争,就因为顺序不好,评分便够不上预想中的。
工作人员又急又慌,谁能想到原定的学校出了问题,如果是服装工具什么的都还能抢救一下,可这回是其中一个学生紧张得浑身颤抖。
随行医生早就过去看了,他们最初还以为是吃坏肚子,吓得要死,结果医生一看,这纯粹是紧张的。
这也没办法,又不是人为可控的,更不能强逼着小孩上去,这会儿心理医生正在给那位学生做开导。
眼看时间来不及了,她才跟过来过来后台看看有没有学校关于帮帮忙。
屋子里剩下的有江月停他们学校,s市二小,以及已经表演一场的滨春小学。
闻捷蓦地轻笑声,陈舒横眼过去,他忙收笑,小声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工作人员听到动静看过来,眼神求助闻捷。
陈舒和江月停一时没有说话,如果去了这算他们救场,名声是好听了,可万一卡在倒二组,名次低下去怎么办。
学校里不止他们三人为这次演出出力,各部门的协同帮助,主任跑上跑下找体育馆排练,还有前辈们的指导。
闻捷摊手:“妹妹,有点难办啊。”
工作人员闻言快哭出来,又忙将目光放在s市二小几位老师脸上。
其中一位头顶秃,脑门发亮的老教师开口和工作人员周旋。
江月停记得初来那天陈坤林还和他聊过天,说的话也和现在一样,来回几句无用的建议,踢皮球一样落不到实处。
“我们去。”
陈坤林推开门,手里还拿着几个个彩色水壶,花花绿绿的缠在手心里,重力压出红痕。
闻捷皱眉:“主任。”
陈坤林置若罔闻,把那群孩子的水壶放到桌上,过去问工作人员:“介绍词要改,这是你们出的事故,台下不允许出现哄闹声,我们的学生都是我们带来的好孩子,人生地不熟的,敏感得很。”
工作人员哪有不应的,连连点头:“这是当然,我们还会在节目开始前设置互动活动,感谢感谢。”
闻捷听完又坐回来,轻嗤,这算哪门子补偿。
大家又不是傻子,随后而来的主办方负责人与出问题的小学负责人过来,又是一番客套。
江月停沉默着和陈舒出去安排已经排好队准备上场的学生。
关上门,重新扬起笑脸,她们都看见排在她们前面的服队伍里面有个同学被医生带走了,隐隐猜测起来。
尤其是江月停和陈舒一起出来,其中有人举高手,忐忑不安的问:“老师,t我们是不是要提前上场了?”
“同学们听老师讲啊,前面有一队和你们一样大的小朋友突然生病了,没办法按时上场……”江月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下来,温声解释方才那场小事故。
陈舒拍拍手,调动大家沉默的态度:“提前也有提前的好处是不是,待会儿表演完,老师带大家出去玩好不好呀?外面好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呢。”
候场的狭小通道挤满了学生,陈舒咧咧有些干燥的唇,正绞尽脑汁想说什么时,幽幽光下的通道里忽然冒出一只只小手,白生生如笋尖冒芽。
“老师,我们愿意!”
“我爸爸等了好久,我要给爸爸妈妈看我的漂亮裙子!”
“江老师给我编的头发特别好看!”
“陈老师喂我喝的豆浆是最好喝的!”
……
“接下来出场的是,来自江沅附属小学的……她们是初春一抹新绿,是盛夏长鸣不止的……”
莫名的眼酸,江月停吸吸鼻子,侧过头刚好对上同样看过来的陈舒。
陈舒:“我好像,得一辈子在附小当牛做马了。”
江月停绷不住笑,纠正她,“说好听点嘛,我们是辛勤的园丁呢。”
她在等待一场花开,等待幼苗参天。
过程有点坎坷而已,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