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定远将军
刘显依旧顶着个黑眼圈,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可这会儿他脸上那嘚瑟劲儿却比谁都要扎眼。
眼瞅着皇帝还未来,钱益笑眯眯地卷起裤腿管露出了双膝,给边上的礼部侍郎看,“瞧瞧我这陈年旧疾,昨日神医一针下去,我便知有戏。这不,刘大人让管家送到我府上的那副药才喝了一宿,这会儿双膝竟没有前一日那般酸胀,真是神了啊!”
礼部侍郎昨日没排上队,这会儿又看见钱益对着自己炫耀,只后悔得直拍大腿。
他叹道:“我家夫人对那些个岐黄之术也略懂皮毛,昨日我回府便那么一说,她还同我道那神医用的是什么金针渡穴的法子,听着便深奥得很。若是来日得了机会,我必要......”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的张院判却冷哼一声,山羊胡子翘得老高。
“侍郎大人莫要玩笑了,金针渡穴可是失传已久的「灵龟八宝」,她一个乡野女郎中如何能懂得此中手法?不过是仗着你们不懂医术,故弄玄虚罢了!”
昨日他并未入宫,直到今日,这才在上朝的路上道听途说了一番刘显带回来的那位所谓神医,顿时嗤之以鼻,半分都看不上眼。
站得近的一些朝臣见张院判竟这般大喇喇地贬低神医,心中顿时忿忿,可又敢怒不敢言,只能鼻眼观心地置身事外,盼着这狂妄自大的院判一会儿可莫要再在圣上跟前说些不该说的,若是不然,惹怒了龙颜便是所有人都得跟着受罪。
可他们不做声,钱益却并不在乎张院判这名不副实的医者究竟有多深的根基。
想他不过仗着原先曾治好过太后的陈年旧疴,这才一跃冲天,从一个小小的医正被提拔为了太医院院判。
如今太后仙逝,留他在宫中不过是陛下还念他原先有功的优待罢了。
正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眼下看来,那些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士,也不见得就会比太医院出来的人差。
钱益清了清嗓子斜眼乜向张院判,冷冷道:“张大人这话可莫要说得太绝了些。老夫记得前几年你还曾天南地北地寻一本古籍,为的便是里头安宫牛黄丸的方子,可有此事?”
张院判不知钱益为何有此一问,点了点头道:“此药乃前朝逍遥仙人所制,可唯一的一册古方在灵书阁的大火中也已灰飞烟灭。尚书大人这般问,难不成这位所谓的神医还知道该如何配?”
钱益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看着张院判的表情逐渐从疑惑变成不可置信,这才慢悠悠地道:“那一瓶子安宫牛黄丸,如今正在陛下的桌上搁着呢。张大人若是去求一求,指不定陛下会给你看上一眼。”
钱益说着忽然顿住,又像是才想起什么来似的,话锋一转便阴阳怪气地道:“噢......我都忘了,张大人可是看不上那「乡野」神医的。既如此,那还是自己个儿想法子去研究那古方吧。只不过便是这药丸制出来,对于陛下来说也只算是锦上添花了。”
张院判被钱益这话气得肝疼,可偏偏他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说出口的话便像是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再收回来?
于是,他再也不言语,便这般臭着脸站回了位置上,心里越想那安宫牛黄丸便越是痒痒。
听见身旁之人依旧在高谈阔论昨日那神医出神入化的扎针手法,亦或是讨论他们从未听说过的针线缝合伤口的技艺,更有甚者,还窃窃私语往后是不是想法子请这神医入太医院云云。
张院判听后只觉得脑袋嗡嗡的,隐约觉得这风向好似突然就变了一般,叫他无端地升起了一股危机感来。
众人眼瞅着时辰渐近,便也慢慢收了声,好生地寻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准备等待常海一如往常那般在大殿里头唱念「皇上驾到」。
可他们还没等来公孙毓,却被身后传来的一阵骚动之声吸引去了注意力。
兵部尚书王邈这会儿正低头整理笏板,忽然隐约听得一阵玄甲碰撞的声音自身后的丹墀尽头传来。
他漫不经心转过身抬眼一瞥,待看清那缓缓走来的人之时,手中的玉笏板一下子就「哐当」砸在汉白玉阶上。
楚念旬身着赭红色正二品朝服,官靴踏在白色石砖上铿锵有力,玄铁护腕折射着破晓的微光,闪得王邈的眼睛一瞬间都有些迷糊了。
乍一看见这「死而复生」之人,他还当是自己昨夜被那姬妾闹得没睡好的缘故,于是猛地闭了闭眼。
可再次睁开之时,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王邈瞪着眼睛朝着楚念旬看去,只见他左眼似是多出了一道自眉骨蜿蜒至下颌的疤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再往他腰间看去,那柄雪亮的卢龙剑赫然就这般挂在他的腰带之上。
“定、定远将军?!”
大理寺少卿王昉的脑回路比王邈要短些,几乎是见到楚念旬的第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惊呼之声退口而出,官靴后撤之时还不慎踩住了礼部尚书的袍角。
顿时,这一声宛如冰锥刺破湖面一般,声音虽不大,却在所有朝臣心中砸开了一片涟漪。
他们也顾不得即将出现的公孙毓,连忙转身看去,果然见那熟悉的身影就这般静静地出现在了金銮殿外头,恍然间时光便像是回到了两年前一般,叫众人都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钱益一个激动,伸手下意识地就抓握住胸前的朝珠,却因为动作力道太大而将那蚕丝线都给崩开。数粒翡翠珠子脱手滚落,「叮叮当当」顺着汉白玉石砖的缝隙蹦向了楚念旬脚边。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紧紧钉在楚念旬身上之时,刘显的孔雀补服恰在此刻一掠而过,下一瞬他咋咋呼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钱大人!您这朝珠滚进缝里啦!快来捡,不然一会儿得被踩坏了......”
而刘显的这一声插科打诨恰好打断了王昉正欲开口问话的势头。
楚念旬目不斜视,沉默地穿过骚动的人群,玄甲缝隙里还飘散出那熟悉的定神香气息,总算是没叫这惊得嘴巴能塞鸡蛋的朝臣再如前人那般问出诸如「你是人是鬼」的这般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