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百转千回事事了
天盛元年冬,渡北大将军汤颂带着镇北军十万将士,一路挥师北上,对北临发起进攻,四个月历经数场鏖战,北境军死伤过万,在腾凌、丰城、奉姑几座城池源源不断的全力供给下奋战到底。而北临面对着冬季军需的短缺,在弹尽粮绝之际,终于举旗投降。
北境的风冷厉呼啸,吹得城墙上的乔国与镇北军旗帜高高飘扬。洵河城,城里城外燃烧的火把像蜿蜒的火龙,照亮了硝烟未散的山河土地。
汤颂穿着一身刀剑乱痕的铠甲,衣上沾着污血凝固,脸上也未洗净,浑身气息深沉又肃杀。
楼梯处,几位身穿铠甲的将领结伴而来。
尤听风一只腿受了伤,卷了厚厚的几层绷带,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由许慎扶着跟上了城楼。
数十人站在汤颂身后,有人唤道:“汤帅。”
汤帅——
这是他伯父汤彻的名号。
因为曾经的汤大帅太耀眼,太强大,所以当他代兄长接过这个位置的时候,有许多人质疑他,瞧不起他,甚至暗中嘲讽他。
如今,他做到了,不负众望,重新拾起父辈的荣耀,继续保家卫国,延续汤氏门楣。
汤颂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所有人脸上都是尘埃遍布,身上或多或少都负了伤。他张了张口,却只剩下一句。
“战报已传向京都,诸位将军,此后,再同本帅拓土开疆,听旨封侯。”
众人听闻,面露激动与向往之色,“属下誓死追随汤帅!”
胜利的战歌从北境传往京都,天子大喜,晋汤颂为北三省兵马大元帅,特封北宁侯,其部下几名将领,包括许慎、尤听风、王氏兄弟都得了封赏和正式的官衔。
他们辗转隐匿,在李云昭的忽悠下,作为暗军首领,偷偷摸摸地渡过了一段阴暗时期,终于在天亮时,成为了镇北军真正的将士。
在众人退去后,尤听风和许慎犹犹豫豫地走到汤颂身边,问道:“汤帅,班师回朝的时候,我们……我们能跟着去一趟京都吗?”
汤颂瞧了二人一眼,微微蹙眉,没等他问话,许慎又补充道:“我们绝无任何攀附之意,只是,也想见一见陛下。”
“汤帅或许不知,我们这些人,本是生死都混沌了,朝前朝后看都没什么希望的人。是陛下收留挽救,我们才能从苦海中脱离,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人……”
汤颂瞥了二人一眼,却笑了一声,故作深沉道:“你们的事情,谁说我不知道?”
尤听风一听,想起自己以前行走江湖的事迹,不由脸色有些发白,抓紧了拐杖,磕磕绊绊道:“汤帅……您……您都知道什么?我从前是……是行事随性混账了些……但……”
“行了。”汤颂见他着急的样子,心中好笑,摆手道:“不管你们从前都做什么,从今以后跟着我,就是我汤颂的部下,是乔国的士兵,与从前的纠葛再不相关。若是让我发现,谁违反军令,就别怪我不客气——特别是王秧王黍兄弟俩,叫他们给我注意点!”
尤听风和许慎对视一眼,连忙点头,“是,是,属下明白!”
封后大典不久,六月初,汤家嫁女于宁远王世子,小两口跟着宁远王妃进宫拜见天子。
宴席上,一对新人频频对视,含羞带笑,面若晚霞。
李云昭将二人之间的互动收入眼底,面上也带上了浅浅笑意。还好,当初没有任她和那穷书生私奔,否则哪能有今时今日的欢喜?
她喝了一口补气益血的汤药,正与宁远王妃交谈,知春从旁走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陛下,元溪殿传来消息,景王殁了,是……触柱而亡。”
李云昭神情一愣,兀自叹了一口气,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待宴会结束,对下吩咐道:“葬礼就按亲王的规矩办吧,至于宴儿……到底是个稚儿,等他再长两岁,便让他带着他父母的遗骸去他父亲的故乡充州,在充州做个闲散王爷。”
知春道:“是。陛下已经仁至义尽,奴婢以为如此,景王好歹留下了一支血脉,他也该知足了。”
李云昭笑了笑,眼底却有些荒凉,“知足或不知足又怎么样,他是知道自己没法子了才会去死,他又不在乎李宴升,朕曾给过他活路,是他自己不肯活。”
这话说得有些流氓,生与死,还不是掌握在她这个胜利者的手中?
自己去死,起码还剩一点骨气,若是为了活着摇尾乞怜,再被她杀死,那才是可怜。
知春替李云昭梳理长发,看着她不自觉抚着肚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笑问道:“陛下,您希望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一道声音从殿门传来,汤予荷走进门,将身上沾了寒气春露的披风脱下来,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眼睛却望着李云昭问,“是吧,陛下?”
李云昭从镜中看了他一眼,笑而不答,反问道:“你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有。”汤予荷净了手,在她旁边坐下,带着湿润的手掌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眉眼温柔,“今日乖不乖,有没有闹娘亲?”
李云昭让宫人布置了晚膳,虽然她吃过了,但还是留下来陪汤予荷用膳。
最近朝廷要整顿西南三省,李云昭派了兵部官员去管理南境军各州的兵权,南境军大将军沈朝天表面接旨听宣,实则阳奉阴违,一直在拉扯推脱,不肯放手兵权。
李云昭为此事颇为苦恼,想干脆处置了沈朝天,但又怕逼急了他,对在南延州的李清不利。
汤予荷这些日子总往兵部跑,不知对此事制定了什么计划,神情却是从容。
李云昭问他,他扒了一口饭,只是含糊道:“这件事情,让我和路崖去走一趟吧。”
李云昭别无他法,让他明确保证平平安安回来,不做冒险的事情,方才准了他的提议。
一日后,汤予荷与路崖带了十来人,连夜悄然出发,快马疾驰往西南而去,他们不走官道,反而翻山越岭,隐秘行事。
而后,在深夜潜入俞南州军营内,将沈朝天暗杀于营帐的床榻上。
等军中士兵发现沈朝天死的时候,一行人已逃之夭夭。
沈朝天一死,南境军群龙无首,很快就分崩离析,不再具备与朝廷抗衡的能力。
此事说起来简单,汤予荷一去,却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等风尘仆仆地回到京都,换了一身紫袍官服进宫,迎面就得了天子赏的一个巴掌。
李云昭得知沈朝天的死,方后知后觉他做了什么惊险的事情,一时气得肚子疼。
“滚。”她抓起手边的折子扔他,“谁叫你回来了?”
汤予荷面不改色,捡起地上的折子看了一眼,瞧清楚内容,眉心一跳,“漠族要献王子来和亲?”
他抬眸看她,蹙起眉,眼神有些幽怨,“陛下?”
李云昭白了他一眼,语气不爽,“装什么,回绝的话朕已经批上去了,那么大的字看不见?”
“……是吗?”
汤予荷把合上的折子又打开,认真地看了看,唇边慢慢扬起笑容,看完后将折子放在桌上,往她身边靠近,讨好地唤道:“昭昭……”
“你气死我算了。”李云昭恨恨道。
汤予荷蹲下身,单腿跪在她脚边,巴巴地开口:“错了,再不敢了。”
李云昭这段日子过得不安生,决心要给他颜色瞧瞧,拿起桌上的奏折继续看,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予理睬。
汤予荷见状,凑上前,自顾自地对她的肚子叹息道:“好孩子,你来讲讲理,以前你娘骗我瞒我,自个带着招收的暗军不要命地到处跑,都跑到了南延州,明知道我在那儿,却还是瞒我瞒得那么苦,这样我都没跟她计较。现在换过来,她就不搭理我了。”
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肚子,感受到掌下轻微的鼓动,又哀声继续道:“你爹失宠了……以后你娘不叫我见你,你可怎么办啊?”
李云昭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抬脚踢他,“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再胡诌,自个回侯府住去。”
汤予荷闭嘴了,老老实实地坐在她身边,陪她看折子。
等他安静了,李云昭却越想越不得劲,“啪”地一下扔了折子,怒道:“哦,感情你心里还是埋怨我嘛,当时问你,你说没事没事,现在跟我翻旧账了是吧?”
“什么旧账?”汤予荷装傻充愣,从袖口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扯开话题道,“我想了几个名字,男孩女孩都有,你看看哪个更好?”
李云昭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到展开的纸上,看着纸上的数十个名字,思索间,气已经消了。
“汤大状元觉得哪个好?”
汤予荷想了想,一脸正色道:“我觉得个个都好。”
“嗯?”李云昭挑眉,只听他笑嘻嘻道,“多生几个就不用挑了。”
“滚——”
……
乔国史记,天盛元年十月,太朝帝与殊容君后得一子,出生便得封皇太子,帝后倾尽全力培养,以赋重任,盖以延续盛世长安。
无论民间传闻或是保存的史记中,太朝帝与殊容君后都是一生相爱,彼此珍重。
太朝帝未得长寿,在四十二岁的时候,因劳累过度,身体虚弱,忽染上重病,挣扎两个月之后溘然长逝。
殊荣君后平静地整理了太朝帝的遗物,又召了一众大臣详谈,事无巨细地为皇太子铺好了未来的路,而后爬进棺材中,同太朝帝同棺而眠。
等宫女发现他在棺椁中时,他已然断了气。
他们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老旧的红绳在他们的手腕间,格外的明亮鲜艳,熠熠生辉。
帝后虽去,但好在皇太子继承了帝后的优点,明智而杀伐决断,登基后,治国有方,成为了乔国最有名的一代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