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李显降生

显庆元年十一月乙丑,天还没亮透,长安城里头,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就结了层薄薄的冰碴子。

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可中书省的吏员们却顾不得这些,踩着碎冰,脚步匆匆地往各个官署赶,靴底擦过冰面,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黄门侍郎手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鎏金铜盒,正穿过紫宸门。

他呵出的白气,一遇到冷冽的空气,便在唇边、胡须上凝成了细细的霜花。

这位内侍官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昨夜三更时分,后宫里可是传出了天大的喜讯:

皇后武氏平安诞下了一位皇子!陛下龙颜大悦,亲自为皇子取名为“显”,当即就降下旨意,京城里的官员,还有那些从各地赶来的朝集使,每人都晋勋一级。

这消息,就好比是滚烫的开水里投进了一把新茶,顷刻间就在朝堂内外、官署坊间舒展开来,热气腾腾的。

吏部的衙署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小吏们蹬着木梯子,在高高的书架上翻检着一摞摞的勋级簿册。

那些簿册纸页都已泛黄发脆,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上柱国,柱国,上护军等等勋号,每一个字,每一笔画,都实实在在地连着官员们的俸禄、脸面和实打实的荣耀。

“王主事,您快来看!”

一个年轻的吏员眼睛尖,指着簿册里的一处,兴奋地嚷道,“您老去年才晋的上骑都尉,按这个旨意,这下该升成轻车都尉了!”

被唤作王主事的中年官员,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他闻言,连忙凑过去,眯着眼睛仔细一瞧,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他伸出手指,在“轻车都尉”那四个字上轻轻反复摩挲着,那神情,仿佛已经摸到了那枚即将到手的、亮闪闪的银质勋官符牌一般,心里头美滋滋的。

另一边,那些暂住在驿馆里的朝集使们,此刻也都聚在一块儿,议论纷纷,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一位来自洛州的长史,手里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刚领到的敕牒,那羊皮纸的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墨香。

他扬着手里的敕牒,对着身旁一位来自并州的同僚,带着几分感慨又有些得意地说道:

“想当年,跟着陛下废王立武那会儿,我还只是个小小的骑都尉。如今啊,沾了咱们这位新生皇子的光,这就要晋上轻车都尉了!”

语气里满是对皇恩浩荡的感激和对未来的期许。

并州的朝集使刚从市舶司那边溜达回来,手里还捏着给内人捎的几盒胡粉,听闻这话,脸上堆着笑,接茬道:

“可不是嘛!咱们这些外官,一年到头在地方上忙,能得见陛下圣颜的日子屈指可数。这回三殿下降生,真是天大的喜事,咱们也跟着沾光,能在京里多热闹几日。”

驿馆的廊檐底下,早堆了不少各地送来的贡物,用草席盖着,露出来的边角也能瞧出些门道:

岭南来的荔枝干,用红绸裹着,透着股子甜香;

蜀地的锦缎,颜色鲜亮,摸上去滑溜溜的;

还有江南的茶饼,一个个圆滚滚的,裹着油纸。

这几日,这些东西倒成了官员们互相串门道贺时,顺手拎着的伴手礼,你送我一盒茶叶,我回你两匹绸缎,客气话里都透着喜气。

宫里紫宸殿内,气氛更是不同。李治坐在龙椅边的软榻上,正低头望着襁褓里的小家伙,笑得合不拢嘴。

那小殿下闭着眼,小脸蛋红扑扑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握着什么宝贝,眼睫毛上还挂着点胎脂,看着嫩生生的。

可就这么个小不点儿,眉眼间却隐隐透着一股与他两个哥哥李弘、李贤不大一样的英气,瞧着就让人喜欢。

武媚娘靠在里侧的锦被上,刚生产完,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头却还好。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划过儿子柔嫩的脸颊,声音带着一丝初为人母的沙哑和温柔:

“陛下给这孩子取名‘显’,可是盼着他将来能明达聪慧,做个明白人?”

李治小心翼翼地把襁褓往她身边又凑了凑,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声音里满是为人父的喜悦:

“明达是自然要的。不过,‘显’字,更是要让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知晓,我大唐皇室子嗣兴旺,后继有人啊!所以朕才下旨,百官晋勋一级,就是要让这喜庆劲儿传遍天下,让大伙儿同乐!”

内侍省的小黄门们脚步匆匆,捧着一卷卷簇新的告身,往长安城各官署去。

那告身用的是上好的深紫绫罗,沉甸甸的,上面用泥金小楷工工整整写着官员的姓名、籍贯,还有新晋升的勋级,看着就透着一股庄重体面。

尚书省左仆射府里,老大人正对着桌上摊开的《氏族志》出神。

他须发皆白,眼神却还清亮,只是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姓氏郡望,微微有些失神。

直到门房引着内侍进来,高声唱喏“陛下赐勋告身到”

他才回过神,忙整了整朝服,躬身接了。

展开那紫绫告身,眯着眼看了半晌,老大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对侍立一旁的儿子道:

“年头,圣人为太子时,也是这般普赐百官,不过那时是加俸禄,如今却是晋勋级。”

他指尖在“柱国”二字上轻轻摩挲着,又道:

“这勋级,虽说不直接管着实事,升不了官,掌不了印把子,却是天大的脸面啊。

你祖父当年跟着太宗皇帝南征北战,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搏命,九死一生才挣下那个上柱国的勋号,何等不易。

如今倒好,三殿下降生,咱们这些只会舞文弄墨的文臣,竟也能跟着坐享这份泼天的恩宠,平白升了勋级。”

语气里,有几分感慨,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消息传到大理寺,那些平日里总板着脸的狱掾们,脸上竟也有了笑模样。

大理寺素来是个没甚喜气的地方,不是断狱就是审案,打交道的不是犯人就是卷宗,难得有这样的热闹。

不知是谁提议,竟偷偷在值房里摆开了几碟小菜,温了一壶浊酒。

“张掾,你原先那个从七品的武骑尉,依着这次的恩诏,怕是能升成宣节校尉了吧?那可是正七品的勋官了!”

一个老狱掾端着酒盏,朝着角落里一个年轻些的掾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