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细侯

乾隆年间,昌化书生满生在余杭开馆授徒。一日逛集市时,忽有荔枝壳砸在肩头。抬头望去,临街绣楼上倚着个十四五岁的粉衫少女,眼波流转间竟让他挪不动步。少女见他痴傻模样,掩嘴偷笑闪身入内。

打听方知这是青楼头牌贾细侯,身价高得吓人。满生摸摸兜里几个铜钱,垂头丧气回了学堂。夜里对着油灯发愣,笔下教案写得歪歪扭扭,全是"细侯"二字。次日咬咬牙,借遍同窗凑了二十两银子,揣着名帖登门求见。

细侯见他寒酸打扮,本想敷衍了事,不想一聊竟发现满生谈吐不俗。两人从《诗经》谈到《牡丹亭》,不知不觉漏壶滴了三更。满生借着酒意吟诗一首:"铜盘灯油将尽,床头情话似麝香兰花香。明日你重梳凤髻,我不再是那梦里襄王。"

细侯听出弦外之音,轻抚琵琶低声道:"我虽沦落风尘,却想找个知心人托付终身。你若未娶妻,可愿娶我为妻?"满生喜得差点翻倒酒壶,忙不迭掏出祖传玉佩相赠。细侯把玩着玉佩问:"你家有多少田产?"

"只有半顷薄田,几间破屋。"满生红着脸实话实说。细侯却拍手笑道:"这就够了!四十亩地种稻麦,十亩栽黍酿酒,我每月织五匹绢,交完税还能剩不少。你我男耕女织,不比在城里受气强?"说着从妆奁取出私房钱:"这五十两你先拿去修缮老屋。"

满生捧着沉甸甸的银锭,望着烛火下细侯清亮的眼睛,只觉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奇女子。窗外传来五更梆子声,两人却浑然不觉,只顾筹划着未来的烟火日子。

"关起门来,你读书我织布,有空还能作诗喝酒,比当大官还快活!"细侯说着往他怀里塞了锭银子。满生摸着那沉甸甸的银元宝,心里既暖又酸:"你身价要多少?"

"鸨母贪心不足,顶多二百两够了。"细侯低头绞着帕子,"可恨我年纪小不懂攒钱,赚的都给家里了。你凑一百两来,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满生攥着玉佩在房梁下转了十八圈,突然一拍大腿:"我有个同窗在湖南当官,三番五次请我去。明天就动身,顶多四个月就回来!"细侯把自己的翡翠镯子褪下来塞给他:"一路小心,我等你。"

谁料满生刚到湖南,那朋友就因贪腐被罢了官,全家挤在破客栈里喝粥。满生盘缠花光,只好在当地教书糊口。这一耽搁就是三年,音讯全无。

再说细侯,自打满生走后,天天在绣楼画他的画像。鸨母急得直骂:"放着现成的财主不嫁,偏等个穷酸!"细侯把剪刀往桌上一拍:"除非我死,否则绝不接客!"

有个绸缎庄的王员外,出价三千两要替她赎身。细侯把聘礼扔到窗外,指着王员外的酒糟鼻骂:"你这般年纪,当我爹都嫌老!"王员外恼羞成怒,暗中买通狱卒,造谣满生在湖南杀人坐牢。

细侯听说后,连夜收拾包袱要去探监。鸨母锁住房门哭嚎:"你要去就先杀了我!"细侯抄起剪刀抵住脖颈:"不让我走,现在就死给你看!"鸨母吓得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她翻墙跑了。

王员外买通狱卒,把满生的案子一拖再拖。回来说:"那穷酸病死在牢里了。"细侯攥着绣帕冷笑:"除非亲眼见到尸首,否则我不信!"老鸨拍着桌子骂:"就算他没死,跟着要饭的穿粗布衣裳,哪比得上跟着王员外吃香喝辣?"

"满生穷得清白,商人富得龌龊!"细侯把金钗摔得粉碎。王员外又找了个江湖骗子,伪造满生的绝命书。细侯拆开信,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来世再续前缘",当场昏死过去。

老鸨趁机把她卖给王员外。洞房花烛夜,细侯盯着喜字发了一夜呆。第二年生下个胖小子,王员外乐得合不拢嘴,却不知细侯枕头底下藏着把剪刀。

再说满生,被学生联名保释出狱。听说细侯嫁了人,抱着她送的翡翠镯子哭了三天三夜。茶馆里卖浆的老太婆同情他,偷偷捎信给细侯。

细侯得知真相,把孩子哄睡后,翻出满生当年送的玉佩。窗外传来打更声,她狠下心肠,咬着牙把孩子掐死了。包袱里只装着那首定情诗和半块玉佩,贾家的金银首饰一件没拿。

王员外回来见儿子尸体,发疯似的要报官。县令听完细侯哭诉,长叹一声:"这等烈女,本官如何忍心治罪?"满生带着细侯回到昌化,在溪边搭了间茅屋。每当月夜,细侯就抱着孩子的小衣服发呆,那道掐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色的光。

有人说细侯太狠心,也有人说她比关云长还忠义。只是那夜啼哭的婴灵,怕是要缠着王员外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