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牢对峙,父与子的“底牌”

    天牢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屋檐上,无声融化的声音。


    李承乾那一句“兵锋所指,长安城下”,如同最决绝的战书,让常何这位在宫中浮沉了一辈子的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得不,将这道足以颠覆大唐的“密令”带出这片阴暗之地。


    牢门重重地关上。


    黑暗与死寂,再次将李承乾包裹。


    他缓缓走到那扇唯一的小天窗下,借着那丝微弱的、清冷的月光,看着自己那双,干净而又修长的手。


    这双手,曾握过笔,写下过足以活民百万的《以工代赈疏》。


    这双手,也曾握过刀,为辽地百姓的安稳砍出了一条血路。


    而现在,它即将要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甚至可能血流成河的……滔天巨浪。


    他后悔吗?


    不。


    李承乾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悔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被逼入绝境后的疯狂与决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李二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也是何等的……冷酷无情。


    所有的父子亲情,都不得威胁到他的皇权。


    玄武门下,李世民的刀能对准他的亲兄弟。


    今日在这天牢之中,父皇自然也能对他这个“忤逆”的儿子痛下杀手。


    退让,只会死得更快。


    解释,只会被认为是狡辩。


    既然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那么,就只能用最激烈、最直接、也最让父皇恐惧的方式,去砸开一条生路!


    “兵谏”,或者说,“谋反”的罪名,他担不起。


    但是,他可以让父皇“相信”他担得起!


    他要用那支,由他亲手缔造的,对他忠心耿耿的虎狼之师,作为悬在父皇头顶的利剑!


    他要逼迫父皇,坐回到谈判桌前!


    去权衡!去思考!


    到底是,他这个太子的“欺君之罪”更重要。


    还是整个大唐江山的安危更重要!


    这是一场,赌上了一切的豪赌。


    赌的就是那位打下了几乎整个大唐帝国的李世民心中,那作为“千古一帝”的,最后一丝理智。


    ……


    长安城,彻底乱了。


    “太子密令征东大军,以‘清君侧’为名,即将班师回京”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所有王公贵胄的府邸。


    整个长安的上层社会,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东阿郡公府。


    李泰,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整个人,都从软榻上跳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极致的狂喜,而变得扭曲。


    “哈哈哈哈!好!好!好啊!”他疯狂地大笑着,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李承乾!你这个蠢货!你终于……终于自己,走上了绝路!”


    “兵谏?清君侧?哈哈哈!父皇最恨的就是这个!这比什么‘欺君’之罪要大上一万倍!”


    “他死定了!他这次,是彻彻底底地,死定了!”


    李泰立刻对杜楚客下令:“快!立刻去联络长孙无忌!去联络侯君集!去联络所有,对李承乾不满的官员!”


    “让他们,立刻上奏!请父皇下旨平叛!将李承乾,明正典刑!挫骨扬灰!”


    他仿佛已经看到,李承乾的人头,被高高地,挂在承天门的城楼之上。


    而与之相对的。


    赵国公府内,长孙无忌,在听完心腹的汇报后,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脸上并没有半分喜色,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凝重。


    “蠢货……太子他,怎么会如此不智……”他喃喃自语。


    作为最了解李世民的人,“兵谏”是触碰天子逆鳞的自杀之举。


    但他同样也了解,那支“东征先锋营”,到底有多么可怕。


    那是太子,一手打造的私军!


    其战力之强,军心之稳,况且刚刚又打了大胜仗,远非京师这些安逸已久的“十六卫”所能比拟。


    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备车!”长孙无忌猛地站起身,“老夫要立刻进宫面圣!”


    他必须在陛下做出最坏的决定之前,去……劝!


    甘露殿。


    李世民,一夜未眠。


    他的面前,摆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


    一份,是李泰、侯君集等人,联名上奏请求“发兵平叛,以正国法”的奏疏。


    另一份,则是百骑从拼死传回的,关于“东征先锋营”内部情况的……真实报告。


    报告上写着:


    “……太子被拿下后,军心震动。然,其心腹将领纥干承基、罗通等人,已迅速控制住局面。全军,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通往长安的道路,皆被封锁。”


    “……军中‘为太子复仇,清君侧,靖国难’的呼声,日益高涨。三万将士,群情激奋,只待一声令下,便可……西进!”


    李世民的手,死死地攥着那份报告。


    他的心,在滴血。


    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李承乾真的敢于用这支军队,来威胁自己这个父皇!


    “陛下!”


    长孙无忌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外。


    “辅机,进来。”李世民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陛下,万万不可啊!”长孙无忌一进殿,便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太子殿下,虽然行事孟浪,但罪不至此啊!他,毕竟是您的亲骨肉,是大唐的储君!”


    “如今,大军在外,军心不稳。若此时,宣布太子为‘叛逆’,与之开战。无论胜负,我大唐都将元气大伤,必为四夷所趁!届时悔之晚矣!”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


    “那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难道要朕,向那个用兵权来要挟朕的逆子低头吗?!”


    “朕的颜面何在?天子之威何在?!”


    “陛下!”长孙无忌重重叩首,“臣,有一策,或可解此危局。”


    “说!”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军心,避免兵戈。”长孙无忌抬起头,缓缓说道,“陛下,可下一道‘罪己诏’!”


    “什么?!”李世民猛地站起,怒不可遏。


    “陛下息怒!”长孙无忌连忙解释道,“此‘罪己诏’,非是向太子认错。而是向天下人,表明您的‘仁德’与‘苦心’!”


    “诏书中您可以说,是您教子无方,致使太子德行有亏;是您,偏听偏信致使忠臣蒙冤。”


    “然后,再将‘称心案’,重新发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李泰和崔氏的身上,将他们明正典刑!”


    “最后,再派一位如房玄龄这般的元老重臣,持您的亲笔信,前往辽东大军!”


    “如此一来,陛下您保全了仁德之名。太子殿下,也得到了‘清白’,有了台阶可下。”


    “一场天大的干戈,便可消弭于无形!”


    李世民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长孙无忌的这个计策,是目前看来,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用最小的代价,来平息这场,即将爆发的内乱。


    但是……


    他不甘心!


    堂堂天可汗,竟然要向自己的儿子……低头?!


    然而,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


    一份由李勣从辽东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奏疏,送到了他的面前。


    奏疏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站队,没有劝谏。


    只有一句,出自《左传》的古语。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兄弟在家里争斗,但能一同抵御外来的侵侮。)


    看着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李世民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颗被愤怒和猜忌,包裹得坚硬如铁的帝王之心,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仿佛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当年在玄武门前,与自己的兄弟那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又想起了,如今在边境,那数十万,正虎视眈眈的突厥、吐蕃、以及……那些尚未被彻底征服的蛮夷。


    是啊。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如果大唐因为他们父子二人的内斗,被外敌所趁,分崩离析。


    那他李世民,和他那个同样骄傲的儿子,李承乾,都将成为历史的……千古罪人!


    良久。


    李世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愤怒、不甘、与杀机,都已消失不见。


    “……就依,辅机,你所言吧。”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拟旨吧。”


    一场,足以颠覆大唐的巨大风暴,就在这最后关头,以一种最戏剧性的方式,被缓缓地按了下去。


    但这不是结束。


    父与子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已经,深可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