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莲畔夜话
暮色四合时，莲花坞的灯火次第亮起。
魏无羡倚在临水轩的栏杆上，指尖转着半壶荷风酒。
远处练武场的方向还隐约传来弟子们练习剑诀的呼喝声——自打白日里蓝忘机演示了姑苏蓝氏的剑法，那群小崽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还不睡？"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魏无羡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他晃了晃酒壶："江大宗主不是说要查夜？怎么有空来我这？"
江澄冷哼一声，紫色宗主服的下摆扫过木质地板。
他随手将一个油纸包扔在案几上，里头裹着几块桂花糕："金凌那小子非说要给你留的。"
魏无羡眼睛一亮，抓起一块就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道："阿凌真孝顺...唔，这桂花馅调得不错，比上次甜。"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江澄抱臂站在栏杆边，目光落在远处的水面上。
月光将莲塘染成银白色，偶有鱼儿跃起，溅起细碎的水花。
魏无羡凑过去，用肩膀撞他："今天教得怎么样？我看那几个小弟子画符画得手都抖了。"
"比某些人强。"
江澄斜他一眼，"至少没把朱砂抹得到处都是。"
"哎呀，我那不是为了让课堂气氛活跃些嘛！"
魏无羡笑嘻嘻地又摸出一壶酒，"尝尝？从蓝湛房里顺来的天子笑。"
江澄本想拒绝，闻到酒香却又改了主意。
他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一滴酒液顺着下巴滑落。
魏无羡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指尖碰到对方微凉的皮肤时才猛地顿住。
两人同时僵了一瞬。
"...脏死了。"江澄别过脸，耳根却微微发红。
他粗暴地用袖子擦了擦下巴，"蓝忘机呢？"
"被你们家老管家请去鉴赏什么古籍了。"
魏无羡收回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碰到江澄的指尖，"说是江叔叔当年的收藏..."
江澄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直了："父亲的书房...我一直没动过。"
夜风拂过莲塘，带来潮湿的水汽。
魏无羡望着月光下江澄的侧脸，忽然想起少年时两人常这样并肩坐在码头，偷喝虞夫人酿的梅子酒。
那时江澄的轮廓还没这么锋利，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虎牙。
"江澄。"他鬼使神差地唤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偷酒喝？"
江澄的手指在酒壶上收紧："你被阿娘追着打了半个莲花坞。"
"那是因为你把酒坛子摔她绣鞋上了！"
魏无羡大笑，"吓得你三个月没敢去主院请安..."
"胡说！明明是你推的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翻起旧账，声音惊起了栖息在莲叶间的白鹭。
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像年少时那样肩抵着肩。
"对了。"魏无羡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给你带的。"
江澄狐疑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琥珀色的糖糕，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蜀地的黄精糖，养胃的。"
魏无羡挠挠头，"你总不好好吃饭，胃疼起来又爱逞强..."
江澄盯着糖糕看了许久，突然道："明日别走了。"
"啊？"
"兰陵那边...我让六师弟去查。"
江澄的声音越来越低，"金凌说...后山的莲蓬该熟了。"
魏无羡心头一热，正想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蓝忘机白衣胜雪，抱着一卷竹简从回廊那头走来，看到他们时微微颔首。
"蓝湛！"魏无羡立刻招手，"快来尝尝江澄藏的荷风酒！"
蓝忘机走到近前，目光在两人挨得极近的肩膀上扫过，却什么也没说。
他接过魏无羡递来的酒杯浅尝一口："醇厚。"
"比你们姑苏的如何？"江澄突然问。
"各有所长。"蓝忘机答得诚恳。
夜风渐凉，三人围坐在案几旁。
魏无羡兴致勃勃地翻看蓝忘机带来的竹简："咦？这不是江叔叔的剑谱注解吗？"
江澄闻言立刻凑过来，发丝扫过魏无羡的脸颊。
两人头碰头地研究着竹简上熟悉的字迹，一时都忘了说话。
蓝忘机安静地斟酒，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纸门上，修长如竹。
"父亲的字..."江澄的声音有些哑，"还是这么工整。"
魏无羡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江叔叔说这招'莲动四方'要配合步法...我们当年练错了！"
江澄突然起身，紫电在腰间泛着微光："试试？"
"现在？"魏无羡瞪大眼睛，随即笑开，"好啊！"
练武场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江澄执鞭而立，紫电如游龙般舞动。
魏无羡持着随便，剑锋在月色中划出银亮的轨迹。
两人按照竹简上的注解重新演练剑招，竟比白日里教弟子时还要认真。
蓝忘机站在廊下，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身影。
曾几何时，他也曾远远望见过这样的场景——少年时的魏无羡和江澄在莲花坞的晨光中比剑，衣袂翻飞间都是鲜活的朝气。
"这里要转腕。"江澄突然握住魏无羡的手腕纠正动作，紫电的微光映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魏无羡笑嘻嘻地任他摆布："江大宗主教得真仔细。"
"闭嘴，看好了！"
蓝忘机望着他们，忽然想起藏书阁里那本被翻旧了的剑谱。
云梦江氏的武学讲究随性自然，与姑苏蓝氏的克己复礼截然不同。
可此刻月光下的两道身影，却和谐得像一首完整的诗。
夜半时分，魏无羡瘫在练武场边的石凳上喘气："不行了...江澄你体力怎么还这么好..."
江澄额上也有细汗，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是你整日懒散。"
他看向蓝忘机，"含光君可要指点一二？"
蓝忘机摇头："江氏剑法，已臻化境。"
这句评价让江澄怔了怔，随即嘴角微扬："过奖。"
魏无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笑出声："你们俩这么客气，我都不习惯了！"
他一手拽一个，"走走走，我房里还有坛好酒..."
三人回到临水轩时，月亮已经西斜。
魏无羡翻出珍藏的雪酿，给每人满上。
酒过三巡，江澄冷峻的眉眼渐渐柔和，蓝忘机白玉般的耳垂也染上薄红。
"说起来..."魏无羡突然指着蓝忘机，"江澄你知不知道，当年在彩衣镇一起除祟，蓝湛一眼就记住我了！"
江澄嗤笑："记住你让他吃枇杷？还是你打翻了酒坛子? "
"才不是！"魏无羡得意地晃着酒杯，"他说记得我那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发带，连随便都注意到了！"
江澄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你们什么时候..."
"很早很早~"
魏无羡故意拖长音调，凑过去靠住蓝忘机的肩膀，"是不是啊二哥哥？"
蓝忘机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替他拢了拢散开的衣领。
这个自然而亲昵的动作让江澄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慢点喝。"魏无羡下意识去拦，"这酒后劲大..."
江澄甩开他的手："要你管。"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剑法到符咒，从夜猎趣事到宗务烦恼。
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魏无羡醉醺醺地趴在案几上，手指还勾着酒壶不放："江澄...明天我们去摘莲蓬..."
江澄看着他的醉态，眼神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嗯。"
蓝忘机起身，将魏无羡打横抱起。
江澄下意识想帮忙，却在碰到魏无羡衣角的瞬间缩回手。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无言。
"他...很念旧。"蓝忘机突然道。
江澄怔了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魏无羡对莲花坞的眷恋。
他别过脸，声音低不可闻："...知道。"
晨光微熹时，蓝忘机抱着熟睡的魏无羡离开临水轩。
江澄独自站在栏杆边，望着泛白的天空出神。
莲塘上升起薄雾，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手中攥着那块没吃完的黄精糖，糖纸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声响。
远处，金凌带着弟子们晨练的声音隐约可闻。
新的一天开始了，莲花坞依旧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