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提线残躯
冰冷。
无边的、仿佛连意识都能冻结的冰冷，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虚无和一种……灵魂被强行抽离躯壳的失重感。
强制跃迁的乱流如同亿万把冰刀，反复切割、撕扯着苏清雪残存的意识。林风最后的影像、黄金畸变体焚烧的咆哮、幽蓝光束缠绕的恐怖景象……这些破碎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的玻璃，在无边的黑暗中旋转、飞溅，最终归于一片混沌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沉入深渊的溺水者看到水面折射的模糊亮斑，刺破了绝对的黑暗。
紧接着，是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是意识深处，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强制命令意味的冰冷指令流，如同植入骨髓的芯片被激活：
【……个体识别：苏清雪……状态：严重损伤……能量枯竭……熵减侵蚀扩散……】
【……外部环境扫描……确认：钢穴……第七区……坐标：Ax-7……】
【……威胁评估：高……存在活跃‘清道夫’协议信号……】
【……执行协议：残躯接管……指令：移动……目标：安全节点β……】
安全节点β？那是什么？我在哪？
苏清雪的意识如同蒙着厚重冰层的游鱼，艰难地挣扎着想要上浮，想要掌控身体，想要理解这冰冷的指令。然而，一股更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钢缆，瞬间绞碎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清明！
**……警告！……外部意识流强制覆盖！……核心逻辑模块……权限被剥夺！……**
源血最后的警报带着彻底的无力感，瞬间沉寂下去。
苏清雪“感觉”到自己睁开了眼睛。
视野一片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沾满污血的毛玻璃。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几点幽绿色的应急光源，如同鬼火般在浓稠的黑暗中明灭不定。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腐败的酸臭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生物组织腐烂的甜腥气。
她“看”到自己的左手——那只被熵减侵蚀、覆盖着诡异蓝紫色冰晶、皮肉坏死的手臂——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姿态，五指张开，死死地抠进冰冷潮湿、覆盖着滑腻苔藓的金属地面。
然后，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不属于她的力量，正强行驱动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
剧痛！左臂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颈侧伤口撕裂的灼痛、胸腔被踏碎的钝痛……所有的伤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神经末梢轰然炸开！这痛苦如此真实，如此剧烈，几乎要撕裂她的灵魂！她想尖叫，想蜷缩，想停止这该死的移动！
但她的身体，背叛了她！
那只抠进地面的左手猛地发力！伴随着肌肉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以及坏死皮肉与冰冷地面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嗤啦”声，她的上半身被这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拖拽起来！紧接着，右腿如同生锈的机械臂，被那股外力强行抬起，向前迈出一步！
砰！
沉重的脚步砸在湿滑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身体因剧痛和虚弱剧烈地晃动着，几乎要栽倒，却又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死死稳住，强迫着维持一个向前倾的、怪异的姿势。
一步。又一步。
她成了一个被禁锢在自己躯壳里的囚徒！一个被迫用残躯在黑暗中蹒跚前行的提线木偶！
意识被挤压在狭小的角落，只能被动地“感受”着一切。感受着冰冷湿滑的金属地面透过破烂鞋底的触感；感受着左臂每一次被强行拖拽移动时，坏死组织撕裂、熵减冰晶摩擦带来的、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感受着颈侧伤口在粗暴动作下再次撕裂涌出的温热液体；感受着肺部如同破风箱般艰难抽吸着污浊的空气带来的灼烧感……
视野在剧痛的冲击下忽明忽暗。她“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条极其宽阔、却又无比压抑的废弃通道。通道两侧是望不到顶的、布满锈蚀和巨大撞击凹陷的金属墙壁。墙壁上，粗大的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骸，扭曲断裂，滴淌着粘稠的黑色油污。地面堆积着厚厚的淤泥、破碎的金属零件和难以辨认的工业垃圾，浑浊的污水在低洼处汇聚成散发着恶臭的水潭。更远处，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机械残骸在幽绿应急光的映照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某种冰冷的窥伺感。
【指令：规避前方障碍……左转17度……】
【指令：加速……能量效率：低……优先保障移动……】
冰冷的指令流无视躯体的痛苦极限，持续不断地涌入。身体在那股外力的强行操控下，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执行着命令。左臂被当作支撑和拖拽的锚点，每一次与地面的摩擦都让熵减侵蚀区域的坏死组织剥落，露出下面更深的、闪烁着蓝紫色幽光的骨茬！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苏清雪的意识壁垒，几乎要将她彻底冲垮。
她如同一个被塞进破旧机器里的灵魂，眼睁睁看着这台机器在外部程序的控制下，压榨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动能，在布满荆棘的轨道上疯狂奔驰，每一步都伴随着零件崩坏的火花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停下……求求你……停下……” 微弱的意识在灵魂深处无声地哀鸣，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操控者只在乎抵达目标，不在乎这具“载具”是否会在这个过程中彻底解体。
就在这时！
**……检测到微弱能量反应……方向：右前方……距离：约五十米……性质：稳定……非自然……与‘心焰残响’核心节点存在微弱关联……**
源血那沉寂已久的感知模块，在剧痛和绝望的夹缝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丝信息！这并非自主意识，更像是某种被动触发的环境扫描结果！
苏清雪被痛苦淹没的意识猛地一颤！关联“心焰残响”核心节点？那意味着什么？是机会？还是更深的陷阱？
然而，操控她身体的那股冰冷意志，似乎并未接收到源血的这一丝微弱反馈。它依旧按照预设的路径，强行拖拽着她这具残躯，朝着指令中那个冰冷的“安全节点β”蹒跚前行。方向，与源血感知到的微弱能量源……背道而驰！
不！不能错过！
一股源自求生本能的、近乎绝望的挣扎，在苏清雪被挤压的意识角落轰然爆发！她集中起被剧痛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所有意志力，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冲击着那禁锢她身体的无形枷锁！
**……意识核心……剧烈波动！……尝试……夺回……局部……控制权！……**
源血的逻辑模块在剧变下艰难地重启，发出断断续续的嗡鸣！
“呃……啊……”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竟然从苏清雪干裂的嘴唇中挤了出来！同时，她那被外力强行驱动、正要迈出的右腿，极其突兀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
这微小的反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怒了那冰冷的操控意志！
【警告！……载具意识干扰……压制等级：提升！……】
【强制镇静指令：注入！】
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冰冷百倍的精神冲击，如同高压电流般狠狠灌入苏清雪的识海！剧痛！难以想象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反抗意志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瞬间破碎！意识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砸向更深的黑暗深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
身体的控制权被更加彻底地剥夺。残破的躯壳在那股蛮横外力的驱动下，不再有任何迟滞，以一种更加僵硬、更加高效的姿态，踏着淤泥和污水，朝着幽暗通道的深处，一步，一步，麻木地走去。
只有那双被迫睁开的、空洞的眼睛深处，残留着一丝被彻底碾碎的、名为“自我”的绝望灰烬，倒映着这条通往未知地狱的、布满锈蚀与腐朽的钢铁残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