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胖鸟
之后的六七天时间,闻朝意都乖乖待在属于自己的客房中。
不是他不想出门,而是蔺泠在他的房间里布了阵法,除了高胜鹤齐万松等几位熟识的师兄外,任何人都无法自如进出。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防止魔君大人事后反悔,依旧惦记着漂亮的小仙修。
至于为何不直接将闻朝意送回仙门,蔺泠也有自己的考虑。
且说数百年前,青宿上仙尚在人间时,修道者若堕道成魔,会有青宿之追随者,前去处理并净化。
渐渐心怀感激与崇敬的受害者多了,也四处拜师学艺,加入了追随者的行列,修术大成后,也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便有了各个仙门的雏形。
书上说,那时的大苍,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直到五百年前,青宿羽化登仙,各仙门已有了独属于各自的运行体系和门派秘法,不再以上仙的追随者自称。
问君山正是其中一支,除傀儡秘法外,其琴术、符术、剑术、阵法同样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存在。
先不论寻求法器、术法消耗、渡劫避灾、修整建筑等一系列开销。
单单维持一个上千人的仙门日常运转,供那些门内弟子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一笔极为可观的费用。
光靠林素鲤父亲那种人傻钱多的官员,给女儿交学费,自然是不够仙门塞牙缝的。
上哪里弄钱最快呢?答案是揭江湖悬赏,替那些被邪魔残害了亲友挚爱者,诛杀仇敌。
当扫清罪恶成了一门生意,所谓的正义也就彻底变了样。
用闻朝意的师娘,那位问君山的金玉护法的话来说,倘若这世间的邪魔都死光了,又有谁会出钱供着这一山修道者吃香喝辣呢?
少年时期的闻朝意很不赞成这个想法,为此曾与师娘大吵一架,独自躲进后山密林中,幼稚地打算不吃不喝饿死自己。
是蔺泠在山中寻到的他,并告诉他,这世间的邪魔并非皆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们其中有些是凡俗与天生魔族所生,有些被仇家逼至绝境而堕道,有些受奸人蛊惑,有些被亲友背叛,也有天生异相,生来便魔气满身的。
那是闻朝意第一次听人说起奚醉这个名字。
蔺泠说,这位年轻的魔君上任不足一年,便肃清了大半个魔界。
那些没有心智,只会杀人饮血的低等邪魔,被其麾下人马清理了八成,凡是江湖悬赏令上证据确凿,且藏于魔界中被其发现的,皆被五花大绑就近扔在了各仙门的山门外面。
不抢仙门生意,不坏江湖规矩。
自那之后,再无仙门肯揭魔君奚醉的悬赏令。
各仙门无论掌门、长老还是护法,都喜欢这样识趣的“敌人”。
既然仙魔不同道,不如各自赚各自银钱。
故而闻朝意说出意欲侵犯自己的邪魔,自称奚醉时,蔺泠的第一反应,便是将此事压下去,冷处理。
加之他疼爱小师弟不假,闻朝意魂相中有使用过秘法的痕迹,若回去仙门,必定会受到责罚。
故而以邪魔不除,势不归山的借口,将小师弟留在客栈中,待奚醉留下的气息和使用禁术的痕迹逐日消除,已是最好的方案了。
毕竟高胜鹤等人足以信赖,唯一可能会向长老告状的,只有那个众人不太熟识的林师姐了。
“放心吧,林师姐不会去告状的,”高胜鹤拎着装得满满登登的食盒,从门外进来,“她到现在仍旧不相信对方真的是魔君奚醉。”
“别堵在门口,进去再说话,”齐万松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小声道,“进去阵法才生效。”
高胜鹤进门落锁,嘴依旧不闲着:“咱蔺师兄虽然不是阵修,但这阵法落的,厉害!讲究!同辈儿的修道者里,不存在能破解它的,除了那群长老之外,恐怕只有魔君亲自上门,才能偷听一两句咱们的谈话,否则啊,苍蝇都不可能放进来!”
他话音未落,一只甲壳虫“哒”的一声降落在半掩着的窗户外面。
有只胖鸟紧随其后,“嘭”的一头撞在了阵法外围,晕头转向地倒在窗沿上,不知死活。
闻朝意:“……罪过啊。”
“拿进来看看吗?”齐万松问,“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高胜鹤犹豫道:“别吧,蔺师兄说除了我们几个,最好不要放活物进来,可能会被误伤,万一人家小鸟本来只是撞晕,拿进来反而害了它,才真是罪过。”
于是闻朝意没开窗,只问道:“蔺师兄外出后一直未归?”
“是啊,去了有四五天了吧,”齐万松回答,“自上次在蜃窟中追丢了越空山之后,蔺师兄便只能用寻人的法器确定大致方位,那东西你知道的,非常难用,加之大阵破坏后,原本关押其中的不少小邪魔也一同逃了出来,其他几位师兄弟忙于追寻,也帮不上蔺师兄。”“要我说啊,”高胜鹤嘴欠道,“魔君大人这么冒犯咱们璞璞,不得给点什么好处赔罪吗?比如帮我们抓几个大阵里跑出来的邪魔,否则,不像他的风格啊。”
“你这算盘打得,算盘珠子都要崩我耳朵眼里了,”齐万松哭笑不得,“咱们也没证据说对方就真是魔君本人啊。”
说到这个,高胜鹤很是感兴趣。
“我倒是听过不少关于魔君的传闻,说得最多的就是帅,再者就是强,你们知道的,修道者很多都慕强。据传曾有其他小仙门的弟子提出引诱奚醉双修,使自己的仙门能做大做强,他们掌门长老都同意了,结果人家魔君没鸟他。”
“叛道之名,能如此轻易便同意?”闻朝意不解。
高胜鹤故作高深道:“对咱们江湖上名列前茅的大仙门来说是叛道,对那些名不见经传,又入不敷出的小仙门来说,那简直就是救赎。”
齐万松也说:“如今世道,修道者和邪魔的关系没那么对立了,早有无门无派的散修与邪魔相恋未被追究的先例,更不用说小师弟这样被邪魔强迫未遂的,哪怕长老知道了,应该也不会责罚,别太过担心。”
闻朝意愣了一下,合着这两人一唱一和了半天,是因为看他这几天都闷闷不乐,才特地来安慰的。
高胜鹤见小师弟仍旧不怎么开口,有些急了:“你要真觉得被咬了一口恶心,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我们几个师兄抄上琴,去和那厮拼了!”
“别,我没觉得有什么,”闻朝意赶忙拦住,“他应该只是一时兴起,之后克制住冷静下来,也没对我做什么,又不是很重的伤,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那你这几天怎么都不高兴?”高胜鹤委屈道,“也不笑,饭也不好好吃。”
“在客栈中无事可做,有些无聊罢了,没有不高兴。”
高胜鹤还欲再问,客房的门被轻叩了两声,走廊里有琴修喊道:“高师兄,我们逮到了一个邪魔,你和齐师兄来辨认一下罢。”
他不得不起身出门,还不忘了嘱咐说:“那你好好吃饭,不许再剩下了。”
“好。”
虽如是应声,闻朝意却并未揭开面前的食盒。
他目送两位师兄出了门,才小声嘀咕道:“说好会联系我的,这都过去七日了,骗子。”
撞晕在窗沿上的那只胖鸟突然扑腾了几下,挣扎着爬起来,扇着翅膀飞走了,亮蓝色的尾羽在阳光下甚是耀眼。
闻朝意没来由地想着,自己在钟灵毓秀地问君山上,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鸟。
***
当夜,因怀着心事而睡不着的闻朝意,独自倚于床中,回忆着七日前曾在境中棺内见到过的那段秘法与手势。
这些东西不可记录于纸上,也不可运功施展,便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刻录着,以免自己会忘记。
蔺泠留下的阵很独特,外面的活物听不到房中动静,房中却能将房外听得一清二楚。
京城的夜晚并不算安静,深秋无蛙声虫鸣,却也能听到客栈外,赶夜路的行人、尚未关闭的商铺、巡逻的官差等等一系列,对于闻朝意来说,略显嘈杂的声音。
但也都不如硬物敲击木窗框的声音那般突兀。
闻朝意疑惑地睁眼,隔着半透的窗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墩墩的轮廓。
什么东西?他疑惑地起身,好奇又谨慎地走了过去。
那东西感受到他的靠近,又“嗒嗒”的敲了两下窗框,像是敲门一样,希望闻朝意能将窗户打开。
左右是开了窗户,也还有阵法保护,闻朝意便遂了对方的愿,将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
入眼是一只白色肚皮,亮蓝色背毛和尾羽的小鸟。
比寻常信鸽体型稍大,胖得像球一样,朝着闻朝意张开嫩黄色小嘴,“啾”了一声。
“是你?”闻朝意惊讶,这分明是白天那只撞晕在阵外的胖鸟。
胖鸟像是听得懂他说的话似的,又“啾”了一声作为回应,擡起了自己的爪子,露出上面绑好的信件。
闻朝意犹豫着伸手,以极小的气声问道:“谁让你来的?奚醉?屋子里有阵法,你不能进来。”
胖鸟极通人性,并没有闯入阵中的打算,乖乖让闻朝意取走了信。
信纸展开,偌大的纸页上总共只写了七个字,龙飞凤舞。
「小啾说,你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