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化名

第二十九章·化名

纵使闻朝意百万个不愿意,也改变不了奚醉不见了的事实。

他又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期间初九始终保持着号啕大哭的状态,口中反复喊着“公子”和“桃娘”,像是被噩梦魇住,或是冤魂附了身,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在仙门中修炼十多年,闻朝意倒也听闻过不少怨灵缠身的案例,若问解法,琴音、符水、安魂香都是极好的选择。

但此时除去一枚纸符小猫外,无任何傍身之物,眼见初九快要哭晕过去,闻朝意不得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初九?”

初九这才恍然意识到身旁有人,却是凶悍地擡手,一把扣住了闻朝意的手腕。

闻朝意被其举动吓了一跳,意欲抽手,对方的力道却大得惊人,他并未犹豫,另一只手曲作剑指,朝初九肩颈处的几道xue窍上点去。

这是仙门里十分寻常的近身防御,对身手修为高过自身的敌人,基本属于以卵击石。

但好在初九与他年纪相仿,修为差得不远,又哭得直打嗝,无心躲避,靶子似的被闻朝意封住了运功的xue窍,目光反而逐渐清明起来。

“呜呜……嗝儿……这,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闻朝意手腕被他抓得生疼,无奈道:“我们刚随二爷入了小桃所留之境,还能记得起来吗?”

“对哦,”初九吸着鼻子,用袖子抹干了眼泪,“那尊上人呢?你封我的xue道做什么?我的头好晕。”

闻朝意心说,头晕那是你自己哭的。

他懒得和这个心智不及自己的半大孩子计较,解释说:“我们似乎与二爷、孤鹰和非衣先生他们,被这个境给分开了,入境的烟雾散去后,就只看到你一人在哭喊个不停,至于为何封你xue道……”

闻朝意说到此处,擡了一下依旧被死死攥住的手腕。

初九应是被奚醉警告过什么,见此情形,吓得更忙松了手,但小仙修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一圈浓重的瘀青。

“你是纸糊的吗?尊上拿黄纸叠的灵兽都没你脆弱,”初九委屈,“我难受,你把我的xue道解开呗。”

“以二爷的修为,叠出的灵兽理应刀枪不入,如此比较,可太看得起我了,”闻朝意哭笑不得,“给你解开xue道没问题,你不会又突然被魇住大哭吧?”

初九从莫名的幻相和情绪中摆脱出来,认真思考了一番:“应该不会,尊上讲过,强迫入境者共情,与被低等邪魔缠身一样,都是境对于生人的考验,只是共情极为少见,且仅出现在秘境里过,奇怪,我们所入的不是魔境吗?”

一直这么封着也不是个事,闻朝意便如了初九的愿。

如对方推测,达成考验后,即便解开xue道,他也没再继续发疯哭喊了。

“你方才一直喊着‘桃娘’,”闻朝意说,“大抵可以证明,无论入的究竟是个什么境,至少留境者的确是我们要找的人,现在的问题是,二爷他们去了哪儿?是没能成功进来,还是被什么关卡给分开了?”

“多半是被分开了,但分开了才更奇怪,”初九挠了挠头,“你知道的,魔境里通常都是杀不完的低等邪魔,只有秘境才会设置关卡。”

闻朝意其实不知道,他所见过的第一个境,是莫名误入的困境,里面只有一段唾沫横飞的争吵。

第二个则是半仙半魔之境,关卡和邪魔皆有,还有尊令人作呕的邪蛊。

这是他所入的第三个境,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扔到了夜色弥漫的荒野上,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坟茔,与满地白花花的纸钱。

他一身寿衣,初九也换作伴读书童打扮,两厢对视,皆说不出所以然。

远处的唢呐声仍在持续,混杂进了细微的锁链与脚步声。

思考间,迷雾中走出两道煞白人影,姿势僵硬诡异,脚步仿佛并未落于地面,像鬼魂一般飘着。

待其走近了,闻朝意才借着血红的月色看清,那分明是两个祭祖时所烧的纸人,又扁又薄,边缘裁剪的也并不精致,面目却特地挖出两个圆圆的窟窿做眼睛,一道上咧的缝隙做嘴巴。

就这么俩玩意儿,比面条还脆的五指却握着沉重的锁链,也不知是用何处发声,语调高而尖锐,十分刺耳。

“敢问两位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初六,”初九抢着回答,并以耳语告知闻朝意,“别告诉他们你的大名,也别彻底作假。”

纸人打量着低声交谈的二人,催促说:“你呢,你叫什么?”

闻朝意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按照初九的提示回答说:“在下闻璞。”

纸人似乎并非真的在意姓名,仅是走个流程,听完闻朝意回答后,又道:“你有个人间的相好,想与你再续良缘,你去还是不去?”

闻朝意一愣,小声向初九问:“我们这是,在扮演小桃残念中的人物?”

“好像是的,”初九低语,“你是那个服毒自尽的秀才,我是他的书童,这俩应该是秀才家请来的‘媒人’,带着锁魂链来此阴阳交界处问秀才的意见,我听尊上提到过这种关卡,只是我们如今不知,新娘子究竟是小桃留下的残魂,还是咱们其中的谁假扮的。”

闻朝意认真想了想,更倾向于后者。

境为离世者之残念,小桃对秀才无论爱恨与否,都应该不希望由外人扮演秀才,来与自己的残魂再续前缘。

便咬咬牙,大胆试探道:“在下终日困于阴阳交界,魂相早已混沌不清,还望二位告知良人姓名?”

纸人大抵是不太聪明,并未多想,当即回复道:“他自称与名剑昆吾同姓,单名琢。”

“谁啊?”初九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听起来和咱们的人都毫不相干啊,不会是小桃的真名吧?”

闻朝意却第一时间听出了端倪,红着耳根,朝两个纸人拱了拱手,道:“在下乐意之致,还望二位带路。”

初九急了:“这就乐意了?你知道新娘子是谁吗?诶,别捆我啊,再商量商量呗。”

纸人完全无视了他的挣扎,将沉重的锁链捆缚在二人身上,猛地用力一拽。

闻朝意感到了魂相出窍般的抽离感,而后眼前血红的月色便渐渐黯了下去。

他并不清楚纸人要带自己去哪里,但大致明白自己是要去见谁。

昆吾琢,与入境的另外三人名字的确毫不相干。

复姓昆吾在大苍并不常见,但名剑昆吾能解玉,琢字同样也作为补充说明。

对方想表达的应是“以昆吾剑来琢玉”,而何种玉需雕琢?自然是他这“块”璞玉。

比起化名,这三字更像是一句颇有几分风流的情话:我想“解开”你,“雕琢”你。

能和他说这话的还有谁?孤鹰没这种想法,非衣无这般兴趣,封恭守在外面,即便一同误入,也没这胆量。

何况,文人雅客喜欢的暗喻和字谜,在欲望横流的魔界并不受欢迎。

也就只有,那位出生于世家的魔君会擅长罢。

***

黑暗褪尽,再睁眼,是一座陌生的村落。

捆缚于身的锁链已然消失,那两个纸人仍在,手中捧的东西,换做了大红缎子的红团花。

“照习俗,您需亲自接新娘上轿,但这一去一回,耽误了不少时辰,如今新娘已入轿,您只用领着接亲的队伍,绕着村子转上一转,问问乡亲父老们的意见,再决定是否与新娘子拜堂。”

“哪有这样成亲的?”初九愕然,“新娘都接回家里了,还得问外人的意见?”

“嘘,”闻朝意偷偷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恐怕是关卡要求,这两个纸人也并不简单,按照它们所说的来吧,别起正面冲突。”

奚醉不在,初九不敢嚣张,乖乖应了闻朝意的打算,跟在那两个纸人后头,向村中走去。

村落的构造与入境之的极为相似,应是多年前尚未废弃时的模样,天边的勾新月如钩,皎洁明亮,虽已夜深,每家每户门前的却依旧挂着灯笼,似乎在等待着尚未归家的游子。

闻朝意盯着灯看了片刻,同初九低语道:“这不是普通的灯,灯内侧底部写有符文,是用于引魂固灵的。”

初九一惊:“魂灯?里面封着亡魂?”

“那倒没有,更像是引客死他乡的亡灵,魂归故里的东西,”闻朝意说,“你们查到的,秀才服毒自尽,死于何处?”

初九松了口气:“死于京城一家酒馆中,被其父母接回的家中。”

闻朝意轻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进村的路不算短,初九耐不住寂寞,仗着两个纸人没有偷听谈话的意图,问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尊上跟非衣先生说,他比任何人都想得到扶摇玉露的配方?”

索性赶路枯燥,闻朝意解释说:“贺衔云毒杀了自己的师兄弟们后,在骨香的配方中加入了扶摇玉露,应是看中了其中和毒性的药效,而后,他以此配方赚的大量钱财,证明加入灵药的骨香,使人中毒而死的可能性大为降低。”

“然后呢?”

“然后灵药的秘方失传于四十年前,二爷出生那会儿,世间恐怕未剩半滴灵药。而他出生后不久,便被迫服下九重骨香,导致其经脉逆行,堕道为魔,你说,他的天资,比那些从贺衔云那里高价购买骨香的修道者,差在哪里?”

差在用以中和毒性的扶摇玉露上。

终于想明白的初九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