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琴音

第四十四章·琴音

十分诡异的琴音,轻却突兀,藏在交谈之中,并不易捕捉。

闻朝意却听得一愣,在相连的意识中喊了声:“二爷?”

奚醉回应得很快:“无妨,有个红纸人跑出来了,我将它关回去就是,你且专注眼前。”

之后便是一道禁制落下的声音,伴着红纸人“沙沙”的挣扎,倒也不算吵闹。

只是,距闻朝意触摸秤杆进入这间婚房,还远远没有过去三刻钟时间,为何便有纸人从禁制中跑出来?

桃娘并不清楚面前的小少主在想什么,继续道:“有关小姐的事情,我只知,她与我争吵时得知了闻晟早有修侣,便打算生下腹中双子后,就与对方一刀两断,虽然闻晟百般挽留,还将你带回了仙门,但小姐心意已决,至于最后她究竟有没有离开,离开后又去了何处,我无从知晓。”

一名举目无亲的女子,带着来历不明的孩子,又能去得了何处呢?

这完全是初入尘世的闻朝意,无法想象的问题。

桃娘似乎始终都懊悔于当年迁怒了小姐,才导致对方带着幼子下落不明,故而对闻朝意的态度极好。

怜爱道:“我只知小姐为你取名璞璞,你的大名叫什么?可以告诉桃娘吗?”

闻朝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在心中默默问道:“二爷,我可以说吗?”

奚醉答曰:“她对你没有恶意,想说就说罢。”

这一来二去的问答,终于使得桃娘发现了端倪,笑问:“你在同谁交流吗?据我所知,能够使魂相相连的术法并不多见,最古老也最安全的那种,通常情况下,只有情人伴侣会使用。”

闻朝意莫名有种与门不当户不对的野男人偷情,被长辈抓了包的心虚感,赶忙换了个话题道:“在下大名闻朝意,您于此地,不能知晓境中所发生之事?”

他不肯说,桃娘也不追问,点头回答道:“你能寻得此处,应已知晓不少往事,我以禁术成境,最初作为此境之主,确是能知晓境中一切。然而好景不长,那长老自己进不来阵中,以琴弦所制的纸人,却能长驱直入,我不是它们的对手,只得遁入枯地。”

桃娘自己都没有想到,禁术所成的境,与通常情况下逝者所留的残念有所不同。

那些生前被她以役纸之术强留于世的亡魂,在她自刎后,也随她一同进入了此境中,包括他们残留的回忆、执念。

执念构成了屏障,与桃娘一同保护着村落。

只有有缘人才能寻得境之入口,不被排斥在外,也只有有缘人才能触碰物品后,见到封存于其中的回忆。

长老自是不会放过他们,但他自身难以进入境中,亦难以从外界毁掉此境。

只好将琴弦制出的红纸人送入境中,妄图操控其从内部将境摧毁。

“他没想到,我作为境主,能躲进枯地里,”桃娘道,“而我不死,此境也不会彻底瓦解,除非这世间真有能焚尽罪孽的红莲业火。”

闻朝意默了片刻。

自己作为裴秋水的儿子,对村落中人,的确算得上有缘。

这世间的确也真有红莲业火,能破除禁术,焚尽罪恶,护着最想保护的人。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您在此处无法离开,是在等什么人,还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囚困于幽暗的房间中,不见天日的感觉并不好受,若非有极深的执念,恐怕还是转世投胎来得轻松。

“我当然还是想嫁给情郎,但红纸人杀进来时,他的亡魂为了护着我,几乎耗尽了全数修为,最后仅剩下一缕残魂,遁入了他的本命剑中,”桃娘叹道,“我试过以役纸之术向枯地外送去纸人,同那些红剪纸抗衡,但它们一旦离开枯地,便与我断了关联,根本无法操控。”

许是那些白纸人身上,带着桃娘心中最深的执念,才在境中形成了关卡,引着入境者扮作新郎新娘的身份,接亲,游村,迎花轿,入柳家。

失去了操控方的白纸人不堪一击,才会十分惧怕奚醉。

好在占据了柳家的红纸人也不甚聪明,只依照长老要求围捕桃娘,对它们没什么兴趣。

桃娘道:“这些年里,我几乎用尽了手段,都敌不过那群红纸人,无法与情郎相见,甚至不清楚他的亡魂究竟还在不在。但我始终觉得,若是就这么自毁此境,白瞎了当年那么拼命,即对不起信任我的柳家,也便宜了那群恶徒。”

说白了,也就是气不过。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等来谁,那长老在发现她和柳公子的亡魂翻不出天后,便也放弃了摧毁此境的打算,放任那堆红纸人在境中肆意,恐怕连控制都早已断开了。

只留下她怀着恨,怀着不甘,守在封闭的枯地里,守在那口没能派上用场的棺材前,等着情郎揭开自己的盖头。

耳边又是一声琴音,正专注思考的闻朝意被其吓了一跳。

奚醉主动道:“没事,你继续问你的,不用担心这边。”

魔君大人的修为远高于小仙修,魂相相连的共知全然由他来主导。

他不将自己的视野分享给闻朝意,对方就只能通过声音,来猜测柳家院中所发生的一切。

屋中没有任何用以计时的物件,闻朝意无法判断过去了多久。

但他舍不得奚醉一直默默替自己拖延时间,便不再追问当年的细节与感情方面的纠葛。

而是直言道:“您既知我魂相特殊,又晓骨香与炉鼎之事,应该清楚,我在问君山那群人眼中,究竟是何物。”

“他们要对你下手?”桃娘皱眉,“也对,没了扶摇玉露作为调和,骨香的毒性虽然更强,但也并非全然不可尝试。”

“他们还不曾对我下手,是我偶然得知了此事,才一路追寻至此,”闻朝意如实道,“剑悬于头顶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我想先发制人,寻得解法,也最好是能将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以慰裴家先祖在天之灵。”

桃娘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比她高不了太多的小少主,分明生得精致漂亮,眉眼颇似裴秋水那般单纯温和,目光却坚定果敢。

让她不禁想起裴家那位老家主,向全族宣布,哪怕自毁药炉与秘方,也不能让骨香为祸世间的那幕过往。

“你想知道什么?”桃娘问,“对于骨香,我了解得并不多,但对你,我能知无不言。”

闻朝意得了她的承诺,干脆道:“我想要扶摇玉露的秘方,或者与秘方有关的线索。”

桃娘很是不解:“裴家在被灭门前,就断了给奚家的灵药,近四十年来所有的骨香中都不含扶摇玉露,为此,奚家甚至暗杀了几个曾经的买家,想以他们的尸骨延续含有灵药的配方,但不是炉鼎体质的修道者,根本炼不出骨香,秘方也就彻底无从推演了。”

“正是因此,我才想要复刻出扶摇玉露来,我有一个……”闻朝意顿了一下,“朋友,幼时被迫服下了重数很高的骨香,致其堕道为魔,他很强,若能有灵药调和经脉中的毒性,也许能同问君山和奚家一战。”

有关调和毒性的事情,奚醉没和他讲过,是闻朝意自己猜的。

从最初相识,奚醉便是希望,他能助其解开贺衔云所留之境中的机关,取得最初的骨香配方。

原先的目的是想通过配方来寻求解药,不曾想解药便在最初的配方之中。

才会亲力亲为地调查裴家灭门之事,只为寻得解药的线索。

如此不辞辛苦,恐怕是因毒性会影响他的经脉,使其痛苦的同时,也压制着他的能力。

桃娘闻言,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问道:“你说的这位朋友,难不成是奚家次子?他还活着?当年我能逃出长老的控制,正是因奚家次子突然入魔,发生血案,长老不得不前去处理。”

“他是如今的魔君,”闻朝意道,“与奚家不共戴天。”

桃娘很是惊讶,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瞪得溜圆:“你方才说的心有所属,并与你以双修起式魂相相连的,该不会……就是他吧?”

这话问得有些太直白了,闻朝意听得红了耳根。

他心知奚醉在听,故而没有应声,只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桃娘犹豫了良久,大抵是觉得不问出口,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小姐,“你委身于他,是为了同问君山抗衡?”

闻朝意没想到她会这么想,赶忙摇头说:“您误会了,他从未向我索取任何,是我自己,不愿见他痛苦。”

奚醉什么都肯告诉他,却不肯给他看魂相的模样,不肯说入魔后的感受。

两次魂相相连,奚醉也都是将他的修为探入闻朝意的经脉中,始终不肯让小仙修干净的灵气,触及他自身的经脉。

但小仙修太过聪明,奚醉不说,也会自己猜。

桃娘将他这副表情,轻叹了一口气,折返回里屋,从上着锁的柜子中,取出了一个锦盒。

“这是小姐托我保存的东西,随我一同落入了境中,里面同样封存着回忆,但我无法查看,说不定,有缘人会是你。”

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罐子,通体漆黑,质地像是瓷器,相当精致。

“这是何物?”闻朝意好奇。

“小姐说,”桃娘答曰,“这里面曾盛过世间唯一一罐,九重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