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筹备
混入照月楼中的计划，实施起来比闻朝意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他将编造好的身份与化名告知蔺泠后，对方很是满意，隔日便带回了为这一身份所准备的服饰与桐木琴。
非常普通寻常的琴，没有丝毫灵气。
倒是比闻朝意平日里用于修习琴术的那张，要精致华美不少，确是符合世家的审美与爱好。
服饰亦是同样，绸缎纱衣，层层叠叠，朱红点翠，坠玉鎏金，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看得高胜鹤不禁质疑道：“璞璞扮演的落魄公子，能买得起这么华贵的衣服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柳雾笑说，“通常情况下，不惜托人引荐，将自己像件礼物似的，送去这种场合的落魄公子小姐，大多都是希望能被有钱有势的贵人看中。或伺候一番，得些银钱；或被买回府中，供其取乐。为此压上全身家当购置服饰，甚至低三下四向友人租借，都不足为奇。”
“不懂，”高胜鹤老老实实摇头，“穿得贵更容易被看中吗？就没有喜好素衣白袍，甚至衣衫褴褛，却生得明眉皓目，我见犹怜那款的吗？”
蔺泠无奈道：“有肯定是有的，但那种人不会在青楼中物色美人，何况人家老丈人寿宴，你穿一身素衣白袍，不是等着被人撵出去吗？”
迟择弦也说：“放心吧，这身衣服也就中规中矩，下摆很长，前胸后背皆无镂空，甚至没露出手臂，那群黑官估计没什么兴趣多看它几眼。”
高胜鹤闻言想起了几日前，于照月楼中所见的香艳画面，惊悚道：“不行，我不能接受璞璞穿成那样。”
“所以我才挑了这件，”蔺泠道，“璞璞放心，到时候楼中舞姬伶人比你穿得华美多了，我也会为你施以粉饰，将相貌调整得更似兰家人的同时，掩盖掉你五官间的精致漂亮。”
大师兄善易容之法，这是琴修一脉都知道的事情。
闻朝意也并未置疑，乖乖应道：“好。”
说罢，便接过衣物，打算回房。
刚听到热闹凑过来的齐万松却出言道：“你们都只关心小师弟这么穿美不美，没人关心小师弟冷不冷？衣服这么薄，就算照月楼中暖和得很，路上不也会被冻得小脸通红。”
闻朝意：“……”
照月楼又不远，他没那么柔弱吧？
***
事实证明，蔺泠还是很关心小师弟冷不冷的。
五六天平和的日子转眼间就过去了，照月楼开宴的当天，大师兄不仅天没亮就起了床，还破天荒地将睡梦中的闻朝意也薅了起来。
闻朝意从暖乎乎的被子中爬起来开门，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被门外的蔺泠擡手披上了一件狐裘。
“师兄？”闻朝意不解。
蔺泠温声道：“昨日与你讲过，寿宴虽设在今日正午，但林家包下照月楼足有三日，在此期间宾客皆可前往祝寿，方才受到花一两传讯，说他抵达京城的时间，能比计划中稍早一个时辰左右，这才将你叫醒。”
他们与花一两原定的时间为酉时，按照蔺泠的意思说，正午寿宴乃是设给朝中同僚的，有众多林家雇佣的武人与修道者维持秩序，礼数规矩数不胜数。
他们不一定能进得去，就算进去也无法在楼中自如行走，并不利于调查。
不如等到黄昏，酒过三巡，众人松懈下来，与楼中女子嬉笑玩闹之时，再去赶那场设给各路江湖豪杰的晚宴。
都是江湖人士，鱼龙混杂，就算做出较为奇怪的举动，也不太易引人耳目。
如此安排并无问题，但蔺泠这样冷静沉稳的大师兄，却因花一两能早些抵达京城，便立刻更改了决定好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反常。
就好像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入照月楼中，去施行自己的计划一样。
闻朝意暗中皱着了一下眉，出于仙门律法，不好质疑大师兄，便后撤了半步，请蔺泠入屋内。
蔺泠摆了摆手道：“你醒醒觉，洗漱一番，换上那套衣服，来我房中吃过早饭，再替你易容。”
这是担心穿脱时，粉黛胭脂会蹭到衣服上，闻朝意了然地点了点头。
掩上门时，又听到蔺泠嘱咐说：“走廊里冷，记得披上狐裘。”
房中燃了一夜的炭火，倒是不冷。
闻朝意握着厚实柔软的狐裘，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仿佛在仙门的眼中，自己始终是个不成气候的花瓶，疼爱是真的，被利用作工具或物件也不假。
他必须“有用”，但这种有用无需他自己的努力，只需魂相清透，长得漂亮，乖巧听话即可。
若是再不怎么聪明，没什么上进心，无任何生存本领，就最好不过了。
可他的骨子里，流淌着裴家不屈的血液。
他的确是个落魄少爷，却做不到像那些挤破脑袋，也要进照月楼参加寿宴的公子一般，不惜将自己作为礼物，供人取乐，只为茍全性命，换取更好的生活。与之相比，闻朝意更喜欢奚醉定义中的“有用”。
那个令凡俗闻风丧胆的魔君殿下，那个让各仙门束手无策的男人，会耐心细致地一步步教他最为基础的术法。
无可否认对方这么做是在哄他开心，但同时奚醉也是真心希望这个术法，能够帮助到他的。
也真心希望，这个仙门眼中资质平庸的小仙修，终有一日能够顶天立地。
他想，或许自己握着奚醉的手指，画下第一张傀符之时，就注定会爱上这个男人。
***
洗漱自然要不了太多时间，但这身衣服闻朝意着实花了好一会，才将层层叠叠的绸带与轻纱捋明白。
并不禁有些理解起，为何江湖上知名的花魁、伶人、舞姬，身旁都配有侍女为其更衣易服了。
这类衣服，就不是自己能穿上的！
他折腾了足有两三刻钟，不敢太过用力，恐将薄纱扯坏。
直到天完全亮了，才熄灭炭火，裹紧狐裘走出了房间。
朱红的衣摆随着步子露出雪白的狐裘，疏影红梅般甚是惹眼。
问君山琴修一脉的制服以青玉色为主，偶尔掺些晴蓝、月白与鹅黄，淡雅冷清，有高山流水之意。
闻朝意的常服很少，基本也都是素白或黛蓝，这般朱红点翠，还是头一回穿。
好在走廊中并无外人，蔺泠的房间亦不算太远，房门也虚掩着，应是在等他。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高胜鹤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
“小师弟怎么还没弄好，他喜欢的小馄饨快要糊成面片汤了。”
“来了来了，”闻朝意赶忙出言道，“衣服稍有些不好穿。”
“让我看看。”
高胜鹤很热情地扑到了门口，闻朝意一侧身，动作轻巧的溜入了屋内，没让这个二货得逞。
屋中炭火很旺，桌上的馄饨碗下方却仍旧压了张离火符，也难怪快要糊成面片汤了。
蔺泠坐在另一张桌子前，仍穿着仙门制服。
面前敞着摆了个足有两三尺宽的方木箱，其中构造精美，分格眼花缭乱，每格里，都放有不同的胭脂、花钿、珍珠粉等物，看得闻朝意目瞪口呆。
“先吃饭，”蔺泠道，“吃完我为你易容，过程会有些长，你可以于靠椅中闭眼小憩，我的那身衣服需要缩骨才穿得上，就尽量晚些再弄。”
闻朝意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旁挂着的一身衣服。
青灰劲装，墨色斗篷，剑袖长靴，银带束腰，银冠束发，除了形制与大小外，同男装并无太多不同。
如此比较，反倒是闻朝意这身，更像是女装一些。
闻朝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坐到桌前，吃起了留给他的“肉丸面片汤”。
“说起来，”无事可做的高胜鹤闲聊道，“还有半月就要立冬了，我们几人到时候回仙门参加庆典吗？”
闻朝意对此很感兴趣，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蔺泠回答说：“看情况吧，掌门闭关多年，长老云游四海，近几届庆典基本都是登长老主持，但奇怪的是，在发觉邪魔越空山出逃后，我第一时间就给他老人家传了讯，至今都不曾有回音。”
他口中的登长老，便是问君山的琴修长老。
据仙门记载，该长老今年应是一百四十四岁高龄，虽修为高深，但未能做到驻颜有术，于四十余年前便已须发皆白。
江湖上曾有人猜测，登长老的修行大抵是在其六七十岁时便进入了瓶颈，而后再未突破，才会逐渐老去。
但即便是容颜老去，他也仍旧精力充沛，常出入风月场所，亦喜好炫耀邀功。
像庆典这样对各仙门扬威耀武之事，又怎舍得缺席。
“没人主持，难不成不办了？”高胜鹤奇怪道，“金玉和勘星二位护法一个多月前就在为此准备，也不像是不看重的样子啊？”
蔺泠摊了摊手：“不清楚，可能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又或者在某个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庆典还有半月之久，应该不会错过。况且，就算他不出面，任何一个护法也都能主持，反正如今的庆典，也只是个形式罢了。”
“庆典不一直都是形式吗？”闻朝意插了句嘴，“难不成以前是为了广邀各仙门的豪杰，做些什么吗？”
“在三十多年前，你俩还没出生那会，”蔺泠回忆说，“庆典还被称之为‘寻境大会’，传闻是说，问君山上有一处仙境，与青宿上仙有关，每年立冬出现，冬至消失，在此期间，会广邀豪杰，试图寻找并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