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相见
比起身后追来的众人，蔺泠明显还是更为惧怕奚醉。
遇他拦路，当即顿住步子，回身朝女子袭去。
本就是电光石火的刹那，又为殊死一战，蔺泠自是使上十成修为，从怀中摸出珍藏许久的血符，注入其中。
闻朝意目力过人，一眼便认出此符，乃是上仙手记中提到过的役魂秘符。
于生人无用，但对女子及后方十多号人而言，却是杀招，便下意识想要阻拦。
不料奚醉出手得更快，骇人的威压伴着业火，径直朝蔺泠铺压下去，山崩地裂般，没有给对方任何还手的余地。
“阿醉，别杀他！”女子赶忙喊道，“杀了他，越空山的魂相亦会消散，就没人与登傲等人抗衡了！”
奚醉倒也听话，生生收了直取蔺泠性命的这一式，换作一道封禁行动与运功的禁制，向对方落去。
蔺泠仍与越空山连接着意识，欲意寻求外援，却又怎能比得上魔君出招的速度，被迎面而来的禁制缚了个正着，击得气血逆涌，险些昏死过去。
相连的意识也因经脉封禁，无法运功，而就此断开。
只剩下一双眼睛能怒瞪，一张嘴巴能出声，却是对闻朝意喊道：“璞璞，他能为一个女子……”
禁言禁听的禁制也一并落了下来，地牢中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蔺泠还保持着捏符的动作，女子擡手欲将符抽走，被奚醉不动声色地用手背轻挡了一下，温声道：“你别碰这个。”
“我来吧，”闻朝意跟上前两步，道，“我对役使一类的术法，稍稍熟悉一些。”
奚醉这次没拦，任由他将符抽走。
闻朝意仔细看了看血符，道：“应是越空山所画的拘魂役使符，交予蔺泠，原是打算用于役使生判残魂，如今召鬼的阵法被我们打破，他便想要用其逃生。阿醉将符烧了罢，这东西不该出现在世间。”
奚醉轻擡了一下手，耀眼的业火自闻朝意指尖燃起，跳跃的火舌迅速吞噬了整张符纸，转眼间便化作了灰烬。
期间女子只是静静看着二人的互动，待到灰烬散落满地后，才向闻朝意问道：“你是阿醉的修侣？”
闻朝意乖乖地点了点头。
女子又接着蔺泠未能说完的话，问道：“那我喊他‘阿醉’你不吃醋吗？”
闻朝意一愣，站直身子，朝女子鞠了一礼，回答道：“伯母别与我开玩笑。”
他行的并非是江湖上或是师门间惯用的揖礼，而是初见长辈时的大礼。
“你认得我？”女子有些诧异，却还是受了此礼，打量道，“你是秋水的什么人？”
“若调查无误，她应是我的生母，”闻朝意如实回答道，“我在某个境中，她留下的一段回忆里，曾见过您。”
柳眉凤眼，青丝高绾，是裴秋水的回忆里，也是兰露生前，最日常，也最恬静雅致的模样，又怎会认不出来。
闻朝意完全能够确定，面前这位年轻女子，正是惨死于二十七年前的，奚醒与奚醉的生母——兰露。
同时也是奚醉出入蜃窟十二回，想要见到的人。
“你确实与秋水很像，”兰露轻声道，“我从其它奚府境中得知，秋水亦葬身于歹人之手，可惜逝于问君山上，不在奚府境群中。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罢。”
她说罢转身，身后十数人自觉让开了一条路，似乎仍将她敬做夫人，哪怕早已发誓与奚家势不两立。
奚醉跟上时，没忘了揽上闻朝意一同。
留下萧辅，指着还保持着奇怪姿势的蔺泠，问道：“那这个怎么办啊？”
“我来我来。”
高胜鹤与柳雾从人群中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左右架起蔺泠，像是搬雕像似的，迅速将其搬走了。
只留下一句：“不劳萧护法费心。”
萧辅心道，想要费心，他也得先搞明白这些人打的什么哑谜。
***
向下的楼梯并不难走，虽地牢老旧，砖石开裂，但并无机关路障，足以容下三人并肩而行。
故而兰露于最前方引路，奚醉陪在她身侧，轻揽着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小仙修。“没想到你们能来得这么快，”兰露边走边道，“木子所留之境，实则与我们所在的这个境并无太多因果关联，是越空山出手替蔺泠开的通路，将你们也一并引到了此地。”
奚醉了然道：“您能知晓整个奚府境群的变化。”
“对，”兰露说，“八重骨香虽说要了我的性命，却也使我的怨恨和执着有了载体，登傲等人，不能像困住其他亡魂那般困住我，甚至没法察觉我的存在，更不知道，我早已将牢中亡魂救出，巡逻护卫所看到的，不过是我在牢中留下的一抹幻相。”
所以为了不被巡逻护卫发觉异样，高胜鹤与柳雾入境后，她才立刻出面，将二人救出了牢房。
闻朝意问道：“那您有没有在境群中见到一位少年，和我差不多年纪，身高体型相仿，满身伤痕，昏迷不醒，身上有被药汤浸泡过的痕迹？”
“你是指阿醒的暗卫小乌？”兰露道，“那孩子运气不错，最早落入这个境中，被我救下，有医修药修照顾着，虽仍未清醒，但已无生命危险。”
闻朝意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连说了好几句“多谢”。
兰露略有不解。
奚醉解释道：“据我们在越空山所留魔境中得来的线索，小乌很可能也是裴小姐的儿子，璞璞的孪生哥哥。”
裴家的孪生子极多，兰露不觉奇怪，认真回忆了一番后，才道：“小乌的确也很像秋水，看来，是我与她的缘分还未断。”
她的语气中满是感慨，皆是对裴秋水的想念，没有丝毫责怪裴秋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喂她服下八重骨香的意思。
走下楼梯，下方的牢房中果然也都是空着的，连巡逻的奚家护卫也没了踪影。
兰露继续道：“我虽能自如穿梭于境群中，却无法将境中生人带来或赶出此处，如今，奚骛与他的一众护卫，驻扎在此境地牢上方，老奚府的主宅之中。至于越空山与登傲等人，我做了些手脚，暂时以关卡的方式，将他们困在了我当年所留的境中。”
奚醉点了点头，没问兰露所留之境的情况，却道：“母亲可否知道，兄长如今在何处？”
他这声称呼喊的尤为自然，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早已喊过无数次，当下也仅是随口提及。
只有与他十指相扣的闻朝意清楚，他也会有那么一瞬的紧张。
兰露脚下的步子一顿，红了眼眶，强忍道：“阿醒在一个离涡旋中心很远的困境中，与你那位名为孤鹰的下属，以及一位黑发黑衣的先生一同，应不会有太大危险。”
“非衣先生，裴小姐的孪生弟弟，璞璞的亲舅舅，”奚醉道，“都是自己人，可以信任。”
“那就好，”兰露轻拭眼尾，继续朝地牢深处走去，“他不来也好，我也不清楚越空山与登傲等人能被困住多久。”
蔺泠被俘，与越空山的意识连接断开，越空山极有可能放任三个长老不顾，以某些特殊手段，来此境中救人。
而一旦阵修长老的修为恢复正常水平，登长老等人，就能再次使用邪阵，直接将自身传送到此境中来。
冲突和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唯有地牢上方的奚骛，被两方势力，视为开启蜃窟连通尘世变阵的代价，却还做着避开风头后，就能继续回京当首富的美梦。
当真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我原本的计划，是救出所有被拘禁的亡魂，与他们一同冲出地牢，取了奚骛等人的狗命后，自散魂相，让登傲等人，找不到任何术法代价能够利用，不曾想你们会追来境群中，”兰露说，“我总得留些人手照顾小乌那孩子，也总想着……至少见上阿醉一面。”
大儿子奚醒，幼年虽不养在她身边，每月却也能见上一见。
但小儿子奚醉，除了出生时那诀别的一眼，她再未见过对方，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话。
转眼二十七年，奚醉已是当世魔君，也已有了此生所爱。
她也想送上些祝福，可惜这偌大的奚府境群中，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完完全全“干净”，能作为给新人的贺礼。
奚醉道：“奚骛也好，登傲也罢，这些歹人都交给我们处理，千万不可自散魂相，事成之后，无论您想回尘世，还是想入轮回，我都有办法。”
兰露知道他厉害，没与他争论奚骛的事情，只是笑道：“我已身死二十余载，哪还有再回去尘世的道理？”
“我能做到。”奚醉语气认真。
他一手牵着闻朝意，另一只手搭在挂于腰间的剑柄上，说这句话时，下意识曲作拘魂指诀。
他能做到，他的修为和天赋皆在越空山之上，他前世曾拘魂役使上百妖灵，从午后战至黄昏。
他能带着母亲的亡魂回到尘世中，用泥偶、木人、符纸，或是任何合适的灵器，为对方打造一具永不腐烂的身体。
甚至做得到不与对方魂相相连，不干扰对方任何感知和生活，不让兰露产生任何被役使着的感觉。
可兰露却笑着摇了摇头，擡手轻拍了拍奚醉的手背。
“你可知道，拘魂之术为何会遭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