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焰纹
有了奚醉的许可，潜入主宅劫持奚骛的计划，很快就安排了起来。
“此境是奚有为所留，”兰露道，“境中景象并非咱们所熟悉的那个奚府，而是奚骛少年时的奚府旧址。”
如此一来，出逃地牢，潜入主宅的路线，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地牢内的一百二十八位亡魂，皆逝于搬迁后的新奚府内，虽冒死取得了旧址地图，但何处有暗间能够躲藏，有暗道能够逃离，自是不可能标注于其上的。
奚醉看着石壁上用炭灰绘制的地图，思量了片刻，起身道：“有无显眼些的朱笔？”
众亡魂面面相觑，柯珂小声答道：“虽说我们的魂相上并无邪祟，不惧朱砂，但地牢中，总也不会准备着这类东西。”
奚醉了然，聚了至阳灵气于指尖，燃起一缕火苗，抵于石壁地图上，以红莲焰痕绘制出了最适合的路线。
“我的修为，足以探寻全境，”他道，“诸位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听听我个人的意见。”
他的身份，在场大多数亡魂皆是有所耳闻。
即便江湖上，对于新任魔君的评价有好有坏，但所有人都清楚，二爷与奚家家主有不共戴天之仇。
故而无论他是好是坏，拟定劫持奚骛的计划时，应是尽心尽力。
于是亡魂们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三三两两凑到了地图前。
奚醉边画边道：“地图上所标注的地牢出口仅有一条，与我所探查的一致，出口处目前有三人看守，修为很弱，建议打晕后捆缚起来，使其无法传讯于奚骛即可。”
“为何不杀了他们？”亡魂中有不忿者问道，“亡灵猎杀生人，有天然的优势，我也不怕那些因果报应，天道惩罚，只想出一口恶气！”
“没不让你们杀，你们不是我的下属，无需服从我的安排，”奚醉说，“只不过，假如奚家护卫死得太多，导致越空山或长老一方，认为代价不注意施术，而逃离蜃窟的话，未来，可能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惨遭他们毒手。”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并无责怪或威胁的意味，只是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小乌。
闻朝意立刻明白了奚醉的意思，登傲等人为了那支判官笔，已经做了数十年的准备，并付出了难以估量的心血与期盼。
即便此次计划不成功，也将另寻邪术，重新来过。
只要歹人还活于世间，便不会放弃鬼境中的宝物。
唯一能够阻止悲剧蔓延的方式，便是了结他们的性命。
“据说，在境中杀人，与在尘世里并无差别，”奚醉道，“我暂时还没尝试过，有没有哪路豪杰出来，讲解一番？”
还真有人站了出来，与想象中的江湖匪徒不同，是名纤弱漂亮的女子。
“我幼年曾于十二芳阁修过几年道，略懂一些术法，虽不是奚骛与巡逻护卫的对手，但曾于此境中，偷袭并刺杀了一名看守，那人当场毙命，魂相离体不久后，尸体也随之不见了。”
奚醉下意识地朝她看去，一愣：“你是……”
“苏倚云，”兰露介绍道，“你与璞璞入过属于她的境中，应是大致了解了她的苦难。她得知周郎也被拘于此境后，一心想见对方，才刺杀了一名看守，已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
彼时正逢兰露身死不久，见苏倚云这般痴情决绝，便出面将她救了下来。
两位从未在尘世中见过面的女子，也因此一见如故，可以说，苏姑娘是最早一位，同兰露一起，谋划如何了结奚骛等人的盟友。
闻朝意看了看苏倚云，又看了看她身旁书生打扮的男子，心中郁结得不痛快稍稍消散了一点。
便插了句嘴，问：“那木子呢？也在此境中吗？”
“不在，”兰露遗憾道，“木子遇害时反抗有为激烈，应是曾服下七重骨香的缘故，濒死前堕道成魔，魂相被登傲散了个干净，早已消逝于轮回之间。”
心头巨大的石块又压了下去，比上一块更厚更重，压得闻朝意透不过气来。
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只盼着能见到师父一面，究竟犯了什么错，落得魂飞魄散的地步？
闻朝意心想，若是木子的亡魂尚在此境，他还能劝越空山收手回头，放过这些同样悲惨的一众亡魂。
但木子不在了，无论越空山走到这一步，究竟还是不是为了唯一的弟子复仇，都不会有任何理由，能使他悔过。
奚醉抱着与他同样的想法，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回石壁地图上。
继续道：“我不管你们怎么对待守卫，从出口离开地牢后，共有四条岔路，其中最左边这条，能最快也最隐蔽地抵达主宅。”
“二爷不去吗？”高胜鹤诧异道，“痛扁仇人的乐子，您怎么能错过？”
“我倒是想去，”奚醉道，“但我走了，谁守着这片通往鬼境的不枯之地？”
此境与其他奚府境相连的入口，开在了地牢之中。
也就代表着，长老或越空山，无论哪方势力，无论以哪种方式进入此境，都会直接出现于地牢的某一间牢房中。
来得若是三个长老倒也罢了，他们总归是会前往主宅寻找奚骛。
但若是越空山，则大概率会先寻找并救下蔺泠，毕竟蔺泠死了，他也活不成。
亡魂中没有谁能是越空山的对手，奚醉必须留于不枯之地中，守着鬼境，守着蔺泠，也守着小乌。
“母亲和璞璞若是想同去，留我一人在此处也无妨，”奚醉道，“或者，拜托萧护法将奚骛绑下来，供不方便行动的诸位，也踩上几脚解恨？”
闻朝意头一个表态道：“我不去，我一个路痴，去了也添乱。”
这倒是，旧址中的岔路与幽径极多，又与境群中不少境因果关联，小仙修要是不慎与众人走散，落入别的境里，魔君大人都没法找他去。
兰露则说：“萧护法能力卓越，无需我协助，至于奚骛，带下来也好，此人阴险狡诈，与其下属关押在一同，不易看管。”
看得出来，她只是想多陪奚醉和闻朝意片刻。
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便是整个境群破除后，忘却苦难，重归轮回。
奚醉点了点头，以焰痕在地图上画完了整条路线，又将可能遇到的危险，标注在了上方。
“这里，这里，以及这里，有三条暗道，最好抢在被护卫发现之前，派人堵住各暗道入口，以防行动过程中，有趁乱逃脱之辈。奚骛这会儿在卧房中享乐，他的房间里有一间暗室，由左侧衣柜进入，暗室无法通向别处，若是没见到他，可以打开衣柜寻找。”
“听起来不难，”萧辅评价道，“远没有皇宫里那么复杂。”
“毕竟是旧址，那会儿奚家尚未发达，”奚醉收了指尖业火，走至萧辅身侧，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借一步说话。”
萧辅挑眉，心知魔君大人这是有事相求，便擡步跟了过去。
闻朝意没追，陪兰露留在了原地，看着地图上一朵朵漂亮的红莲纹。
听到兰露轻声问：“阿醉平日里也时常使用业火吗？”
“偶尔会用以照明，或驱除邪祟，”闻朝意如是回答说，“但您也清楚，邪魔凝起灵气来，总归比使用魔气要麻烦一点，所以……”
所以就是特地燃给兰露看的，无论是初见时，从蔺泠手中抽走的拘魂役使符，还是这满墙焰痕。
兰露曾说，奚府中的罪恶难以除尽，除非，世间真有红莲业火。
奚醉和闻朝意想要告诉她，世间不仅有红莲业火，今日，便要焚尽奚府中所有邪祟。
那一朵朵红莲，就是奚醉写下的无声誓言。
***
萧辅随着奚醉一同走到了庇护所入口处，后面还跟着柳雾和高胜鹤。
“二爷有何吩咐？”
奚醉随手落了个隔音禁制，才道：“两件事，其一，将奚骛带下来时，不管用什么方式，堵住他的嘴，不许他放任何一个屁，脸也挡起来。母亲若想看见他，或有事要问，再给他解开；若是当他是团垃圾，就一直封着。”
“明白明白，”高胜鹤频频点头，“换作是我，应该也不想看见这个畜生的脸，听见对方的声音。”
“其二，亡魂里有少数一部分，惧怕红莲业火，”奚醉道，“萧护法应该已经看出来了。”
萧辅点头道：“他们的魂相上有罪孽，不代表就是罪大恶极之辈，或许是行走江湖时身不由己，或许是被困时因骨香入魔，就比如那位苏姑娘，杀了守卫，只为见一眼多年不见的心上人。”
“我知道，”奚醉无奈打断，“我的意思是，一会借着攻占主宅的理由，将他们留在外面，离地牢越远越好。最大的诱饵在地牢深处，无论是长老还是越空山，都会选择先来此地。”
到时候打起来，难免会用上红莲业火。
若是误伤了什么人，使其无法归入轮回中，即便天道不罚，奚醉也会自感愧对。
“您可真是……”高胜鹤嘀咕了一句。
真是温柔得不像邪魔。
这话他不敢说出口，生怕小师弟会因吃醋来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