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狭路

第一百四十五章·狭路

昏暗的地牢过道中,柳雾与高胜鹤二人,押着个头套麻袋的身影,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走着。

前头开路的高胜鹤谨慎地抱着琴,小小声问着:“留萧护法一个人在上头,真的没问题吗?”

“不是还有那么多亡魂守着吗?”柳雾倒是还算放松,“放心吧,萧护法能给太子做术法先生,修为远在我们二人之上。”

“在我之上那是自然,”高胜鹤不禁好奇道,“但柳师弟你,不是还同那老登学过些许术法吗?”

这称呼听得柳雾一愣,心想倒也合适。

便回答道:“我在琴术上的天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没法与你或璞璞相比,如蔺泠那般天之骄子所奏出的乐曲,于我来说,完全是对牛弹琴。”

所谓的琴剑同修,不过只是登长老安排来,方便柳雾进出琴修一脉居所的借口。

当然,登傲也曾教于他不少秘法,但皆为投机取巧,歪门邪道之术,可谓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柳雾自记事起,就跟在登傲身侧,明里喊长老,暗地喊师父,却从未打心眼里将对方看作恩师或亲人。

他心里清楚,当自己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后,登傲便会将他剩余的尸骨,掺着符水,一同倒入金玉殿下方的地牢之中,永不见天日。

“我倒是觉得,”高胜鹤道,“我们这一代弟子中,最有天赋的说不定是璞璞,无论是琴术还是傀儡秘法,或者说,只要有足够的修为和际遇,天底下没有什么术法,是他完全学不会的。”

“二爷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柳雾点头道,“私以为,璞璞的魂相,很不寻常。”

他没入问君境,便也没能了解关于闻朝意前世的身份与过往。

高胜鹤将自己所知简单讲述了一番,又问:“你什么时候和二爷那么熟了?”

“竹楼那三日里,”柳雾好笑道,“你在伙房偷鸡摸蛋的时候。”

高胜鹤:“……”

咱能跳过这段聊点别的吗?

柳雾转而正色道:“冥府生判,也难怪。当时我们几个奉命将璞璞带回仙门,在金玉殿中,李芝玉为他又测了一次炉鼎重数,正是那次的结果,让我终于有了放手一搏的想法。”

高胜鹤不解道:“璞璞的重数有什么问题吗?因为和二爷……咳咳,受了影响?”

“可能是吧,”柳雾说,“重点是测出的结果,并非原本的九重炉鼎,而是十重。”

高胜鹤虽然二,但也并非真的蠢,琢磨了一小会儿后,反应过来道:“这不对啊,不是说骨香炼制十重,服下后便可成仙吗?”

一重炉鼎服下原初骨香,炼化后,其骨血能制成二重骨香。

以此类推,九重炉鼎服下九重骨香后,便能得到传说中能使人成仙的十重骨香。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世间何须十重炉鼎?

十重炉鼎服下十重骨香后,究竟会成仙,还是会炼化出十一重骨香来?

“我思来想去,觉得有两种可能,”柳雾道,“要么,骨香是骨香,炉鼎是炉鼎,二者并非配套,有十重炉鼎的存在,并不影响十重炉鼎可以使人成仙。”

“不太可能,”高胜鹤并不赞同,“不论那些卜修挂在嘴边的,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以我对丹药的那么点了解,能被凡胎俗骨炼化,就证明还不到火候。”

即便闻朝意前世为冥府生判,但遭天道责罚,潜入轮回中,四百余年才得以转世投胎,其魂相再特殊,天赋再奇异,这一世的身份,也只是个资质尚浅的少年仙修。

不太可能将他人服下能够升仙的丹药,进一步炼化得更纯粹。

“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柳雾说,“十重骨香的传闻是假的,服下后与九重骨香差别不大,要么毒发暴毙,要么堕道为魔,要么大幅提升修为。”

这世间从未炼出过十重骨香,一切对于成仙的期望,都只是贺衔云在骨香配方中,留下的那一纸猜想。

实际上从始至终,都没人能保证,能使人得道成仙的,究竟是骨香的第十重,还是第十一重,或是第十二重。

甚至有可能,无论多少重的骨香,都压根就无法使人成仙。

“那他们这么努力炼香,不惜害死这么多无辜之人,不惜抵上自己的性命,究竟为了什么?”高胜鹤情绪激动,忍不住嚷道,“就只为了一个毫无证据的传说?!”

“为钱,为利,为名,”柳雾嗤笑说,“一罐原初骨香的成本不到十两银钱,炉鼎是抢来的,地牢空着不用也浪费,炼香人手全靠威逼利诱,出炉的一罐五重骨香,开价黄金千两仍能供不应求,这般暴利,又有几人能拒绝?”

高胜鹤默然。

柳雾又道:“九重骨香,能使得二爷在十九岁时坐稳魔君之位,十重骨香即便不能成仙,称霸江湖,也总该足够。”

无论十重炉鼎能否成仙,问君山、奚家、辅国将军三方,都没有吃过亏。

若不是登傲大限将至,急需法子续命,这生意,他们恐怕还能做很久。

高胜鹤无言以对,只好换了个角度问:“璞璞是十重炉鼎的事情,你有没有和二爷说过?”

“在竹楼中旁敲侧击的提起过,以二爷的聪慧程度,应是早已猜到了,”柳雾叹气道,“只能希望二爷不要遇上什么意外,孤注一掷让璞璞服下以他的骨血炼成的十重骨香。否则,璞璞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二爷能遇上什么意外,快呸呸呸,”高胜鹤停下步子来拍他,“别说这种不吉利的……”

未曾预想过的意外,正巧于这一刻降临在地牢之中。

天崩地裂的阴怨,自过道尽头处的牢房中倾泻而出,惊涛骇浪般朝高柳二人,以及他们所押送着的奚骛席卷过来。

高胜鹤吓白了脸,瞬间忘了方才在与柳师弟讨论着什么,也忘了怀中抱着琴,能尝试抵抗一番。

倒是柳雾抽出了随身佩剑,横向斩出了一道剑风,尝试着阻挡阴气的袭击。

这一式他是从奚醉那里偷师来的,使得不精,但因其与仙门剑法大相径庭,对手也没那么容易察觉破绽。

“登傲和迟天,”柳雾咬牙道,“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阴怨逼近,白发老者与素袍青年的身形,也逐渐显露出来。

老奚府地牢的构造相当粗糙,通往庇护所的路线仅有一条,好在,两个长老入境的位置,位于高柳二人的后方,并未堵住向下的楼梯。

“怎怎怎怎……怎么办?”高胜鹤哆哆嗦嗦道。

他其实不想哆嗦,很没面子不说,手指发颤也难以抚琴。

但阴怨极寒刺骨,根本不由得他想或不想。

“我我我怎么觉得……他俩变得更强了?”

“他俩不是变强了,”柳雾沉声道,“是打算和我们拼命了。”

剑风形成的屏障毫无悬念的碎裂开来,阴怨再次涌入二人的四肢百骸中,压制着修为,根本无法运行。

柳雾当机立断,拉过被封住五感的奚骛,一把扯下套在对方脑袋上的麻袋,以剑刃抵住其脆弱的咽喉。

“别过来,”他朝登傲和迟天说,“没有足够的代价,你们没法进入鬼境,也不可能取走判官笔。”

“柳雾?你怎么会在这里?”登傲不解地看着他,并未停下脚步,“看样子,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柳雾架着奚骛,与高胜鹤一同缓步后退至楼梯口处,周旋道:“莫生呢?”

“死了,”登傲朝他笑了一下,换个称呼道,“小雾,把剑放下,带着奚骛过来,你做过的事情,我可以一并不再追究,否则,你与这位高姓弟子的亡魂,照样能够作为阵法代价。”

柳雾心下一惊。

登傲根本不在乎谁生谁死,只想达成心中的目的。

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还剑入剑鞘。

高胜鹤傻了眼:“柳师弟你!”

柳雾扭脸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跑。

而后两枚狼傀自柳雾袖间甩出,落于地面,一枚化作口衔业火的巨狼,另一枚则爪踏清泉,朝着登傲与迟天扑去。

正是奚醉和闻朝意赠他防身的那两枚狼傀。

大抵是不久前与越空山缠斗许久,两个长老见到傀儡秘法,竟是下意识打怵,顿住了步子。

借着这眨眼间的工夫,柳雾用力将奚骛推下楼梯,同高胜鹤一起,发足向下狂奔。

登傲很快反应过来,祭出法器,操控着如影随形的阴怨,打算隔空勒住柳雾的命xue。

电光火石间,劲瘦的黑影自地牢下方跃了出来,擦着柳雾的身侧掠过,一手持剑,一手捏作役使指诀。

来自魔君的威压朝着登傲与迟天盖了下去,狼傀接收到来自主人的役使,愈发善战起来。

“二爷!”高胜鹤激动得险些涕泗横流。

“做得不错,”奚醉随口夸赞了一句,挥剑于楼梯口处,划出了一道新的剑风屏障,“待在原地,别越过风墙,都是安全的。”

兰露柯柯等人,也从避难所中追了出来,扶起高柳二人的同时,将摔倒在地上的奚骛,当作垃圾似的踢到了墙角。

奚醉隔着衣服,轻抚了一下怀中的灵犀小猫。

“璞璞,能再多役使一枚狼傀吗?我们,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