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省钱省力
回殿的方式与来时同样，无需闻朝意操心。
他便以意识连接与奚醉交流着：“没想到，老先生会是这般身份。”
“我也没想到，”奚醉轻声道，“上回见他，还是个精神抖擞的老人家，才过去十来年，没想到……”
与修道者同样，妖物寿命虽长，却也不是没有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阵法亮起，不过眨眼间，三人再次回到了殿内的演武厅。
这一来一去不到半个时辰，孤鹰尚在厅内等待，壶中的茶水，甚至都没来得及凉透。
萧辅像是猜到了什么，情绪远没有去时那般轻松自在，沉着脸色，望着手中黯淡下去的阵石看了好一会儿，多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倒是奚醉，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罢了，”萧辅叹了口气道，“二爷，我晚些还有朝廷相关的要事需办，不得不就此别过，至于师父老人家的事情，我亲自传信问他。”
这意思，便是不为难闻朝意说出，老先生不希望他知道的秘密。
奚醉点了点头道：“我送你。”
“不必了，”萧辅说，“借此厅与余下阵石一用，二爷应该不介意吧？”
“请便。”
奚醉和闻朝意退回了一旁的观武台上，将整个法阵让给了萧辅。
萧辅将余下的阵石依照七星位置掷下，略一运功，便催动了法阵。
星光再次依序亮起，通道生成，萧护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移星阵之中。
闻朝意目送他离开，才小声问：“老先生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奚醉检查了一番阵法，确认通道关闭，答道：“当年妖物灭族，也有朝廷的一份‘功劳’，没人能确信，尘世中如今的当权者，究竟愿不愿意见到妖族重归世间。”
作为太子的术法夫子，萧辅与朝廷间往来密切。
而作为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他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和过往。
妖族是否能再度兴盛，很大一部分在于奚醉和闻朝意，是否许可并出手相助。
老先生选择于仙逝之前，将此事告知闻朝意，实则是一场放手一搏的豪赌。
赌心怀正义的生判大人，还愿再助妖族一臂之力。
赌转世而来的少年将军，即便坐上魔君之位，亦不会残忍弑杀，对曾经的同族赶尽杀绝。
在两人未做出对妖族有利的举动之前，老先生不希望朝廷知晓此事，否则凡俗与修道者介入后，很可能再蹈四百年前的覆辙。
他并非防着萧辅，而是担心对方若知而不报，朝廷和仙门得知后，反倒怪罪，因而，毁了爱徒的大好前程。
“这也不难办，”奚醉想到此处，招了招手，“孤鹰。”
孤鹰答复：“属下在。”
“需你去办两件事情，”奚醉道，“第一件或许会有些麻烦，统计殿内所有类妖族，无论你手下的‘羽林军’，还是封恭手下的蛇群，整合做一份详细名单给我。”
孤鹰不明其意，只如实道：“这不难，为了防止它们走丢，原先本就记录有名单，待我一会儿整合完毕后，抄写一份予您即可。”
“没说完呢，”奚醉把玩着空茶杯，继续道，“这是对内，对外你拟一份江湖告示，就说妖族事实上并无彻底灭族，尚有无法修行的类妖族繁衍于世间，这完全仰仗于青宿上仙的照拂，与冥府生判的赦免。”
非要这么解释，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
孤鹰不解：“这么做的意义是？”
“发完告示后，向整个江湖发一份请柬，”奚醉说，“内容为：魔君奚醉将于太安四十九年的正月初一，同冥府生判转世闻朝意结为修侣，魔族与妖族结永世之好。礼成后，类妖族被限制了四百余年的封印将解除，至此能够凝聚妖气，自如修炼。”
这段话里的槽点过于密集，导致孤鹰的脑子卡了好一会儿，才将其中内容整理明白。
“您是说，首先，您打算在正月初一那日成亲；其次，您要将成亲一事昭告天下；最后，只要您成了亲，类妖族就能变回妖族了？”
“有什么问题吗？”奚醉问。
孤鹰干巴巴道：“可否告知下属，类妖族变回妖族的逻辑和原理是什么？”
奚醉拒绝得直截了当：“不能，这是我和璞璞二人，与那位卦修老先生之间的秘密。”
孤鹰只好作罢，又问：“只公开魔后殿下前世的身份，不公开您的吗？”
“不能公开，”奚醉耐心分析道，“公开璞璞的身份，江湖上只会认为我为讨美人欢心，不惜以‘与妖物结好’做聘；若公开我前世狼妖的身份，局势很可能无法把控。”
奚醉作为魔君，相中前世赦免过妖族的生判美人，欲与对方结为修侣，无可厚非。
但他若是作为妖族将军的转世，亲手屠了八成以上的天生邪魔，坐上魔君之位后，又与赦免过妖族的生判结为修侣，便完全是另一种意味了。
江湖上很有可能会认为，这乃是妖族复仇的第一步。
等天生邪魔彻底亡族后，奚醉和闻朝意二人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妖王妖后，并向参与过灭族之役的另外两方势力——修道者和朝廷军队发起新一轮报复。
哪怕，二人并无这般打算。
“人言可畏，”闻朝意感慨说，“但如不公开，会不会太委屈阿醉？”
“年轻魔君，沉溺美色，与冥府美人夜夜笙歌，”奚醉开玩笑说，“委屈在哪了？”
委屈在……闻朝意红着脸暗想，委屈在根本没有“夜夜笙歌”。
孤鹰硬着头皮插话道：“这事您若是心意已决，非要办，倒也不算太难，写些文书公告罢了，并不费力。”
费力的不是告知世人，而是接受来自世人对于此事，千奇百怪的评价。
当然，邪魔并不在乎尘世的眼光，主打一个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奚醉放下茶杯，在心中默算了片刻，道：“那第二件事情，就很简单了。”
“您说。”
“从今日至岁节，尚有五十八日，你吩咐各部准备一下婚礼所需，礼衣、宴席、马匹等，一会我列个清单给你，至于兄长和小乌，我问过之后，再做准备。”
虽闲谈说笑时，约定过一同成亲，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在岁节当日成亲的。
奚醉和闻朝意无所谓在哪一日，便遂了老先生的愿，大少爷与小乌的身份没那么多牵连，自是由他们自己决定。
“是。”孤鹰应下，却未直接离开。
奚醉问：“还有什么不理解或者办不到的地方吗？”
“也不算，”孤鹰有点尴尬，“就是大年初一成亲的话，即便广发请柬，江湖人士和各仙门修道者，恐怕也抽不出时间来参加。”
“那不是正好吗？”奚醉乐了，“本来也没多欢迎外人来参加。”
好吧，孤鹰心道，难怪说伴君如伴虎，尊上的心思可真难猜。
***
魔君殿下倒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独断肆意，与闻朝意一同离开演武厅后，除了询问大少爷与小乌的意见，二人还询问了非衣、高胜鹤、初九等一众亲友。
大少爷表示，全听小乌的意见就好，而小乌则表示他没有任何意见。
非衣说五十多日的时间足够清理毒虫，若是闻朝意感兴趣的话，还能在成亲前，顺路观看扶摇玉露的炼制过程。
高胜鹤、齐万松、柳雾三人忙着挑选贺礼，想要合资又各持己见，争得不可开交。
初九提出想做花童，遭到了奚醉的无情拒绝。
封恭的重点则十分独特，他希望自己手下的类妖蛇族，能在修炼后化形做一位位面容姣好，身姿婀娜的大美人，至于性别嘛，那不重要。
就连向来反感仙修的阿厌，都绷着脸说了句“恭喜”，逗得初九笑了好半天。
对于岁节当日成亲一事，内务部表示少办一次宴席，省力；度支司表示少花一笔经费，省钱；外阁表示江湖人士没空参加，省人。
皆大欢喜，普天同庆。
闻朝意没想到如此叛逆的决策能够顺利通过，吃过晚饭，回到寝宫时，仍有种不太真实的恍惚感。
奚醉应是被殿中活宝们闹得有点累了，倚在靠椅中，仰脸看他，温声问道：“怎么了？”
在他面前，闻朝意向来放松，随口道：“没想过，会在二十岁时就成亲。”
下山前，他从未对任何人心动过，哪怕仙门中天赋高，能力强，相貌俊俏，性子温柔的师兄师姐数不胜数。
于是也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很难喜欢上某个人，很难下定决心，与某个人共度余生。
直到闹市茶楼中，擦肩而过地擡眸，他看到了奚醉。
直到可怖困境里，对方手把手教他叠出第一只纸符小猫。
还有深入邪蛊中时承命的符，血月当空时下意识的保护，从魔界自照月楼，再到问君山，不顾一切，不惜代价的相救。
不知具体是从哪一刻起，他就注定此生都要与这个初见时，就令他倾慕不已的男人相伴。
“你不会想要逃婚吧？”奚醉笑说，“放心，只要你不情愿，即便成了亲，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更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怎么可能？”闻朝意嘀咕说，“我哪儿不情愿了？你还记得晨起时承诺我的……”
奚醉起身走向他，仍是穿着那身玄黑朝服：“记得，也都准备好了，屏风后备有热水，先去沐浴，别急。”
金色的龙鳞映照于灯火之下，煞是好看。
闻朝意鬼使神差般伸手摸了一把，入手微凉光滑，应是很好的料子。
“喜欢？”奚醉低声问，“你是想要一身同样的，还是希望……我今晚穿着这个？”
闻朝意不语，只仰脸啄吻了一下对方的唇角。
奚醉会意，轻揽住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今夜寝宫外无人巡逻，于是没人发觉，房间里，又落下了几道禁制。
灯火不知何时熄灭，唯有皎洁的月色映入房中。
映着那翻腾于素色云雾中的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