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入谷
午后日头下,三千精兵的玄甲泛着凛冽的冷光,护送着正中心一百八十抬妆点了无数红绸的嫁妆车马,缓缓踏入山谷之中。
宽大的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密的脆响。
齐玉璇的指尖轻轻攥紧,她抬眸望向车帘缝隙,车帘密不透风,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她知道,他们已经进入山谷之中了。
这里正是与越国约定的交接地点。
铁蹄踏起烟尘,交织着山谷内阵阵回响,金甲马鸣,近四千人的和亲队伍,声势无比浩大。
“停——!”
段巍突然勒马抬手,整支队伍缓缓凝滞,四千人同时停下,如同一只蛰伏在山谷之中的猛兽。
斥候立刻会意,扬鞭纵马,往前方山谷裂开的一道狭长阴影出口疾驰而去。
不久,那斥候小将便调转回身,出现在了队伍的视线之内。
他亲自与队伍前方的段巍和夏侯衷汇报了些什么,众人只见,两位将军神情一肃,而后对视一眼,像是做下了某种决定。
“我亲自去会会他!”段巍咬牙道。
“不可!”夏侯衷慌忙开口,“将军乃是我军的主心骨,如何能以身涉险,末将愿为将军走一遭!”
说好了入谷迎亲,可轩辕泽那小儿竟然在山谷之外踌躇不前,一副疑心有诈不敢进来的胆小模样。
这处山谷几乎是这边的天堑,宽度仅有十丈不到,两侧绝壁更是如刀削斧劈,若是寻常百姓车马通过还好说,多达千军万马时,必然是无法迅速疏散的。
是以之前的两国交战,越国从来不会选择在这里。
段巍抬手,打断了夏侯衷还欲劝说的话,直接带头,横刀策马往山谷出口而去。
段将军老当益壮,声如洪钟,即便齐玉璇坐在马车内,也听得一清二楚:
“逍遥王既来迎亲,何不现身受礼?畏畏缩缩,难道是怕我们送亲的队伍会吃人不成?”
一道熟悉的少年声音随之响起:
“段将军说笑了,王爷不过是想瞧瞧——齐国送来的,究竟是身披嫁衣的新娘子,还是裹着红绸的刀剑。”
喜轿中,齐玉璇陡然瞪大了双眼。
不会有错,这是任舜的声音。
他没有死,甚至跟着轩辕泽一同来迎亲了。
果然,他们是相识于微末十余年的兄弟,轩辕泽不会真的痛下杀手。
段巍盯着那两人身后黑压压的越国军队,他在谷中,仅凭这一眼扫去,就估算得出人数不少。
看来轩辕泽果然怕死得很,不仅不敢进谷,还带了这样多兵,这是算准了他们会在这里动手。
段巍:“小子慎言!若真疑心至此,何不遣人入谷瞧瞧?看看我等护送来的,究竟是不是长乐郡主的花轿。”
“逍遥王真是好大的阵仗,说是迎亲,倒像是要带兵攻打,撕毁盟约一般。”
他话音刚落,那为首骑马的高大男子便驱马出列,遮盖了大半面容的玄铁面具折射着冷光,语气却温和:
“今日乃是越齐两国永修为好的大喜日子,本王相信齐国,也相信段将军,只是——”
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指尖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缓缓:
“昨日使者应该将口信送到段将军面前了,段将军贵人多忘事,怕不是不打算履行承诺了吧?”
段巍面色不改,爽朗道:“逍遥王既然都能答应亲迎郡主,我等为何不会履行承诺?”
“还是说,逍遥王根本不打算入谷迎亲?”
一句话,就将球踢给了轩辕泽。
似乎选择权都在他身上。
入谷,那和亲一锤定音,两国永结友好和睦;
不入谷,越国背弃盟约在先,齐国不论做什么,都出师有名。
闻言,轩辕泽露出来的眉眼微拧,看似很为难。
他像是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有段将军此言,看来本王也无需猜忌怀疑,这便请段将军带路,本王亲迎越国皇后。”
段巍心中冷笑,郡主还没出齐国,就成了他口中的越国皇后,哪儿来的脸?
他面上不动声色,手中缰绳一扯调转马头,示意轩辕泽一行人跟上,一夹马腹,就往齐国的队伍纵马回奔。
山谷之中,再度响起阵阵铁蹄奔踏之声,势如破竹,比之齐国的铁骑还要沉重,渐渐地越来越近。
齐玉璇握紧了手中团扇。
轩辕泽视线中,齐军身后,以大红花轿为首,近百辆马车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红漆嫁妆,绵延出去至少一里路。
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至少面子功夫做得很好。
萧珏就在这时候,主动上前一步,行礼:
“齐国鸿胪寺少卿萧珏,见过逍遥王。”
他是此次和亲的礼官,即便看出来了两国军队之间剑拔弩张,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立即出面,阻止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只是,公务以外,私心也让他的目光多在那为首的男人身上多看了几眼。
据说逍遥王轩辕泽,从前便是妹妹流落叶家时,家住隔壁的青梅竹马任泽,所以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这次的和亲。
他刚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庆幸,不是不舍,而是心酸。
他身为兄长,竟然连妹妹从前在叶家有过什么相熟好友都一无所知,甚至那户人家在什么地方,他也从未打探过。
当初他只听说叶家住在京城外城,偶然失火,只有妹妹活了下来,而后她才会为了生计去做绣活,被李妈妈看见,剩下的根本不关心,甚至也不想关心,生怕那些穷酸气也跟着一起沾染上。
他找遍了当年的消息,亲自去了那一处烧成了一片废墟、无人问津的叶家,看见了漆黑的断壁残垣,也听见了周遭邻里对叶家一家子的长吁短叹。
“这叶家人不老实,人品也差,一家三口烧死也是活该,什么?你问他们家原来的女儿?”
“我只记得她总低着头,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她养爹养娘不分日夜地磋磨,人长大抽条了,身上一点儿肉都没长,她养娘一抬手,她就吓得抖,可见没少挨打……”
“这年头孩子有哪个不挨打的,她又是个抱来送子的,人家有了亲生的儿子,哪里管她死活。”
萧珏最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萧家,只记得那日下了好大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