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燕歌赵舞为君开(二)
第244章燕歌赵舞为君开(二)
“道愿兄!”
王子美的身材和俊逸文雅的长相非常违和。身高超过一米九,体格只能用庞大、魁魃、膘肥概括。胜雪白衣下是厚厚的脂肪,使衣裳曲线蜿蜒。举手投足之间虬龙蟒腹般的肩背肌肉显露轮廓。五官、肢体、胖瘦比例和谐。眉眼犀利,雄姿英发。
“子美,阿秀。”南宫道愿叉手回礼。
“入朝还好怎么不见善商”王子美紧紧把着他的手。
“甚好。他转拜部臣,在长安……”
寒暄突然被打断:“阿!子美!阿秀!”
王子美循声看去也是惊喜不已:“宠颜!”
南宫宠颜从庭门款款而出,稳重的步子加快。临近就要伸手去握,但马上刹悬在空中,不着痕迹收回,大袖抟在腰前,脸上亲昵的笑容更盛而克制:“子美,阿秀。”
王子美看着这位曾经的好朋友。
她已然那么美丽。艳丽霞绮的容颜,如鸟双翼的惊鹄髻,斜吊在左鬓的金叶子,粉红的桃腮钿妆,绯绿错饰的曳地束腰长裙裹着她傲然挺拔的身材,仿佛一尊降落的仙子,所有景色都被夺去光彩。容貌焕发照人,出落得更妖娆妩媚。
他感到欣慰。
栾城雪。垂钓滹沱河。开元寺夜游。策马聊军事。夏猎。广场嬉戏。你当节度我做牙兵的鼓噪、打仗。斗鸡……好多话想涌出,都是军府子弟的共同回忆。但又如鲠在喉,单在脑海回旋。
除了五官和声音还依稀有少时的熟悉,其他地方都已无法再和记忆中的邻家阿妹联系。咳!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果然到了特定情景才能体会庾信的《枯树赋》,王子美抿着嘴唇,脸上交织着热烈和凄凉。好一会,他的表情敬畏谨慎起来,俯身下拜:“臣参见夫人!延年益寿,长生无极。”
都不是小孩子了,南宫宠颜似乎打了个寒噤:“免礼……圣人还在接见魏博的将官,且稍候。”
“你们这,不就数年没见,搞得跟梦得逢乐天一样。”道愿招手道:“莫站在门上,入亭且叙且等。”
“悉听尊便。”王子美顺水推舟,与萧秀随南宫兄妹走进旁边凉亭。
陪同寺人、宫女见状,都默契退在亭外。
“军府近来如何我自入朝,深居宫廷,只偶尔听圣人提及。”落座后,南宫宠颜撩了撩秀发,一边斟茶一边抬头絮叨。
“还能怎样”王子美叹了口气,虚握左拳捶着大腿:“少帅动辄闭关。军府扔给梁公儒、李宏规、李蔼几人独裁专制。官职当成赏赐封给道士、阉贼、伶人。衙将拉帮结派,争权夺利,视而不见……军政日益紊乱。我辈劝谏反被疏远。上次写了万字谏书,可能言辞稍刺耳,被少帅左右指控欺主,罢免了兼任的幕府文职,于是闭嘴了。”
南宫道愿喝了口茶,颔首道:“你做的很对。少帅元服未久,他的世界还太小,眼光还太狭窄,头脑还太幼稚,正是血气方刚、刚愎自用的年龄。这个时候要和光同尘,委婉。”
南宫宠颜则是脸色阴沉,恨声道:“家臣是知道你是承宗之后,被内外防备,所以才敢对你吆五喝六。这帮狗东西,和蒋士则一路货色。还有少帅,作为如是,祚安得久先君在时,他可不是这样的,真是二三其德。该鼓噪起来废了他!”
“阿妹不要乱说话。”南宫道愿教训道:“你这是桀骜武夫的思想。子美严词劝谏是忠于职分。家臣觉得主人受辱,维护少帅,也是合理的。只是不该自作主张惩罚子美。”
南宫宠颜却不以为然,眉毛一扬:“从来只有狗仗人势,没有人仗狗势。没有少帅默许,他们敢”
“阿妹,你对圣人也这样”南宫道愿深感无语。
“圣人何人”宠颜面露得色:“我爱死他还来不及。李郎执政,四更天就悄悄钻出被窝,留下我辈安睡,独自起床更衣出门。对待妻妾和中朝外朝。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这才有了今日的安定。少帅又是怎么做的沙陀、幽州虎视眈眈,以赵可欺……皆少帅之罪!”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王子美怕她口吐唐宫艳史,捂上耳朵。
“唉!”南宫宠颜缓了口吻,摇头叹息:“我是为子美不平。”
王子美松开手,笑道:“我想得开。比干尚不免剖心。何况我远远不及比干获罪很正常。仅仅被免去兼职,又有什么好抱怨的。高官厚禄本来也不是我所追求的。话说,我观你言语、气色戾烈、烦躁充盈——”
“都是那汴州杂种,妖后妓女!”恰如踩了猫尾巴,就听南宫宠颜骂道:“把容貌、贞操当谋利工具,当武器,把自己身体当战场,什么人有好处就和什么人干,连朱温贱民她也干!和王彦章、皇甫麟之辈定然也做了。否则这些匹夫会护她入朝到了洛阳,她又装起正经来了,欲擒故纵,把圣人勾得魂不守舍。这个骚货!”
凶厉的气势全然不复刚才的春风和气,也全然不似在皇帝面前的乖巧可爱。
良久,她才稍稍收住怒火:“……臭婊子,骚狐狸,和所有男人干那些事,是个长了那玩意的雄体就凑嘴去吃,往喉咙里吞,就是她的绝活……真是恶心至极!迟早把这荡妇母狗做成人彘扔进猪圈。”
收人妻不是基操只要不是强抢,不收高尚不到哪去,收了也下流不了几分。
王子美不认为这有什么,也没听出来宠颜在埋怨圣人,只惊讶于她的嫉妒心、占有欲。
“不堪入耳。”南宫道愿忍不住鄙夷:“守不住丈夫怪别人是嫉妒张贼比你美姿容、更有才情吧。”“你少说多话!”宠颜余怒未消,直瞪着他。
“息怒。”王子美开导道:“在朝在藩,为君为臣,多讲究的是利益当先。为此父子可以反目,世仇也可以和解。同样的,圣人做什么,要的是符合朝廷的最大利益,国家得失高于一切。而不是自己的爱憎,臣妾的心情……这就叫王者无私。只要张惠身上有利可图,亲近她就是对的。”
说到这,他话中带着劝慰:“在政坛,君臣关系在前,其他关系在后。只要君主没对臣本人有负,就不能因为君主对别人怎样而妄念。君主宠过我,现在不宠了,就是变心了,就太无情了。君主做法不如己意就怨之、谤之。这叫跋扈。”
宠颜追问:“如果某件事君主是错的呢”
王子美迟疑了一会,还是坚定的说道:“君王的对错无关臣子。能事事之,不能则弃之离之而已。”
“所以”南宫宠颜苦笑:“到底是我臣道不谨,不懂事了。”
“并不。经历不同,所在立场、视角不同,看法就不同。你和圣人朝夕相处,对圣人情深意笃,故而如是。忠诚毋疑,只是方式欠妥。”王子美闭上双眼,喃喃道:“没人可以随心所欲,即使皇帝,也会身不由己。多多站在他的处境考虑问题,流年特眷也就得到了。”
南宫宠颜蛾眉微蹙,她沉默片刻,心痛道:“可我心中实在不服难平。我赵氏武家嫡女,百年将门贵族,和破鞋同席列座,大被同眠,共事一夫……真难接受。”
王子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问道:“这么久以来,圣人有让你不悦”
“从未。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是快乐的。”南宫宠颜很肯定的摇头。
王子美再问:“可让其他妃嫔怨恨过”
“不曾。我们只是争风吃醋。”
“那你在担心些什么呢”王子美反问,而后开解道:“圣人要走的路道阻且长,要做的事也还多,他是慧眼如炬分得清轻重的伟大天子。家事国事天下事从前能处理好,以后也能。会照顾你们的感受。不要为没发生的事焦虑,患得患失。”
南宫宠颜没说话,随即展颜一笑,长长的睫毛眨动,眉目洋溢着独特的妩媚、光彩与自信,口吻慢慢变得愉快:“子美一番话令我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我明白了!”
顿了顿,她问道:“圣人求贤若渴,何不留朝出仕圣人一定会像桓公对待管仲一样珍惜你!”
王子美一滞,坦然摇头:“臣只是个粗鄙武夫,未有管仲之材。”
南宫宠颜没好气道:“太自卑了吧!”
“不,这是自知。”王子美笑着,从容道:“我志在高山,心向羽流,兴之所至,独爱琵琶。劳形案牍,醉卧沙场,实非所愿。”
“那你当什么衙将隐居啊。”
“有放不下,故暂不远去。”
“哼!油嘴滑舌。”宠颜怒其不争的数落:“愈之待命,四十馀日矣……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韩愈为了出仕,三上宰相书。其言如此,其脸厚不知羞至此。你倒好……王武俊家族衰败如斯,泛泛泯然,都是汝辈子孙不上进的缘故!”
王子美抿了口清茶:“臣曰夫人高见。”
“子美!”
“也好。”南宫道愿打断道:“人各有志,莫要强求,不是谁都汲汲于功名利禄。”
南宫宠颜微微叹息:“这么仓促的让子美做决定确实为难人了,我的错。”
忽闻一声喊:“诏王子美、萧秀!”
门口,几个魏博将官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表情轻松惬意。看见凉亭有人,都投来目光仔细看了看。
王子美没显露好恶,萧秀脸色很不好,冷哼一声:“巢乱甫平就连侵郓、河、潞,张归霸、张廷范、源政之辈假汴真魏……左不过一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满地反虏鼠辈,跟人充什么忠臣…………”
南宫道愿斜了一眼,装作没看见。
宠颜则怨毒的骂了句:“狗东西!装的倒像个人。”
“面圣了。”王子美正了正衣冠。
“走。”南宫宠颜撩了撩碎发,莲步当先,嘴角升起梨涡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