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白手起家’的大地主

    二三十年,从一个小农之家,蜕变成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这已经不是超标不超标的问题了。

    很难让范进不怀疑,这个所谓的刘宝驹背后藏着什么,这一切绝非单纯依靠种地就能做到的。

    究竟是经营有道,还是背后站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慧和尚不明所以,却也不好擅自询问,但既然是老爷让他查,他也不会推脱。

    当即便道:“那小人这便安排人去查。”

    范进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咱们府里声势渐渐起来了,但也须得防着点,别轻易招风惹雨。”

    慧和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话到嘴边又道:“胡老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当是不会乱来。”

    “老爹我自是放心的。”

    范进淡笑道:“老爹一向有分寸,只围着他身边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还须你帮忙盯着些,免得被人算计了去。”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范进放下了帘子,原本骑着高头大马,同马车平齐的慧和尚,渐渐落在了后头。

    而此时,埋头大吃大喝的胡老爹,在酒足饭饱之后,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肚皮,一脸快意。

    粗俗地把小二递过来的毛巾扫到一边,抬袖便往大嘴上一抹,袖子上立时油汪汪一片。

    刘宝驹在一旁恭维着,奉承着,一桌酒席下来,也筷子也没动过几次,见着胡老爹这副模样,更是眼角抽搐。

    偏偏,胡老爹还打了个嗝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囫囵道:“刘老弟,这天儿也不早了,老汉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贤婿老爷该让人来寻了......”

    “哎.......”说着,也不顾刘宝驹挽留,当即撞开了包间的门,扶着楼梯,脚下轻飘地出了酒楼。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包厢里,看着席上一片狼藉,不由得摇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刘老汉,究竟是真醉还是撞嘴。”

    说着,看向自己的父亲刘宝驹,“儿子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胡老汉如此粗俗,为何爹您偏还一直奉承着他。”

    “依儿子看,这个老不羞,糖衣吃尽,炮弹全给咱们还回来了。”

    刘宝驹听得自己儿子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以为我愿意奉承他?”

    说着,不免一声叹息,“咱们刘家,在县里自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存在,可倘若想要再进一步,没有高人招抚,是注定行不通的。”

    “这京城里卧虎藏龙,咱们若想把基业拓展到京城里,获得一片立足之地,便注定了不能像是在县里那般行事......”

    年轻人听着,顺势也坐了下来,“所以,您就盯上了这胡老汉?”

    刘宝驹点点头,“为父也是没有法子,旁的官宦人家,咱们这等身份,等闲也接触不到,更没有门路,唯独这刘老汉,成日在市井厮混,倒是有机会攀上。”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有些意气消沉道:“儿子只是有些不服气,您说,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以前没发迹的时候低三下四求人办事也就罢了。”

    “现在......没想到竟然求到了胡老汉这等人身上!”

    想到胡老汉方才那副饕餮般的粗俗吃相,刘宝驹心下同样一阵不爽利,但儿子当面,自然不好表露丝毫,只一摊手,无奈道:“没办法,谁叫人家命好,有个在工部当员外郎的女婿呢?”

    年轻人有些不忿,甚至是倍感屈辱,双拳紧握,最终又有些颓然地松开。

    刘宝驹知道自己儿子心高气傲,不免劝道:“现在啊,不比从前了。”

    “在通州,提到我刘宝驹,谁不说我是顶顶精明的人物。”

    “旁人只以为是我刘宝驹精于治家,短短二三十年便把田产扩充了近百倍,但实则,地里的苗再怎么长,也长不出这偌大的家业。”

    “我十六岁那年,就开始做起了放贷、抬租的生意,后又做了中人,买了水权,这些全靠打滚学来的门道,短短几年,我便已经驾轻就熟,仿佛生来就该精于此道。”

    “在那几年里,咱们刘家渐渐变得惹眼,不得已之下,为父也不得不投靠本地粮商,靠着给他们清账跑腿,趁粮荒囤粮转卖。”

    “后来,靠着岳家牵线,娶了县里老地主的寡女,拿到嫁妆地契,这才从此翻身做了户主......”

    见儿子听得入神,刘宝驹也乐得多教儿子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普通的农户,想要摇身一变,成为显赫当地的大地主,光靠一代人是翻不起来的,得踩着几代人的尸骨往上走。”

    “像咱们家这样的,天底下怕也难寻第二个。”

    年轻人起先听得蹙眉,而后又不免大为触动。

    自己父亲,的确是天底下顶顶有本事的人。

    短短二三十年光景,县里近五成的土地,已经落到了父亲刘宝驹手里,光是契纸,就足有三千多张,不是租刘家的,就是被刘家管着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县里的人,不论是吃的还是穿的,甚至是烧的柴火,多少都跟刘家沾着边。

    但他清楚,自己父亲最爱干的,从来都不是收租,而是放债。

    收租能收多少银子,来钱还慢,而放贷就不一样了。

    县里谁家生病、婚嫁、丧葬来找到自己父亲,自己父亲总是笑眯眯地说:“不急,银子我有,人情你慢慢还......”

    父亲几乎从不催债,反倒常年在城门口、在村里施粥,边上还挂着一块牌子,“刘老爷仁义,厚待乡邻”。

    从前他年纪小不明白,把白花花的粳米煮成白粥给泥腿子喝,这是什么道理?

    直到他渐渐长大,父亲才笑眯眯地告诉他,“人要是饿过,就永远不敢挺直腰杆。”

    刘宝驹要的,从来就不是泥腿子们碗里一口一口的糙米饭,他要的是把泥腿子的命,一寸一寸地绑在自家的谷仓上。

    直至,将所有人全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