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侠顽固的仓颉

第1148章 玄侠(大结局)

大延咸丰二年,岁在壬申,三月初八,甲辰月乙巳日,宜祈福、开市、远游、动土、求医,忌诉讼、破土、杀生。

今日卦象,震为雷,象曰:春雷惊蛰,万物复苏,生机勃发,宜积极进取,必有收获。

有诗谶:

“东风拂柳绿初新,雷动九天万物生。

若问前程何所向,青云直上步鹏程。”

延国京城,此日一派喜庆,正是北夷使团进京朝贡之日。

京城大街宽阔如砥,青石铺就的御道两侧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人声鼎沸,喧嚣如潮。

绸缎庄的伙计踮着脚张望,茶楼上的客人推开雕花窗棂,连街边卖糖人的小贩也歇了担子,抻长了脖子,生怕错过这百年难遇的盛景。

“听说那领头的就是北夷大可汗?”

一个穿短打的脚夫咂舌道,粗糙的手指遥遥指向队伍前方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当年在崇山关外,咱们折了多少将士才挡住他们的铁骑啊!”

身旁的老者捋着花白胡须冷笑:“关他屁事?厉害的是他爹铁勒,这阿尔普听说就是个……”

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妇人拽了袖子,低声斥道:“莫要乱说!如今北夷归顺,是天大的喜事,这大可汗是个草包,不是更好?”

街角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兴奋地交头接耳,其中一人指着使团队伍中央那黑袍女子,压低声音道:“看见那女人没有?听说就是新任大萨满,能呼风唤雨,通灵鬼神!”

另一人嗤笑:“再厉害,还不是俯首称臣?最厉害的还当是我朝相剑师,傅大人!”

使团队伍中,阿依古丽听见了“傅大人”三字,攥紧了缰绳。

少女琥珀色的眸子扫过人群,羊皮小靴无意识地轻磕马腹,似是在寻找什么。

她额间的绿松石额饰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明媚鲜亮。

“别找了。”

祖莱哈驱马靠近,手指抚过腰间骨笛,声音低沉如砂石摩擦:“祖灵大人若真在京中,又怎会不来?早闻他不理政事,恐怕,早已远游山水而去了。”

阿依古丽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只是目光仍不死心地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此时鼓乐声大作,鸿胪寺仪仗自朱雀门鱼贯而出。

鸿胪寺卿白瑾身着孔雀补子官服走在最前,消瘦的身形像柄入鞘的剑,虽不露锋芒,却仍透着几分肃杀之气。

他右颊那道牢狱里留下的疤痕被春风拂过,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可他的步伐却极稳,仿佛那些年的折磨从未摧折过他的脊梁。

新帝即位后,白瑾因在此前世家权斗中受尽折磨、留下病根,想要请辞都察院御使一职,新帝虽应了下来,却仍将他留在了朝中,做着简单轻松的工作。

“大汗远道而来,实乃两国之幸。”

白瑾执礼时袖口微颤,露出腕骨处尚未消退的鞭痕。

阿尔普连忙笑着翻身下马,有些局促地笑道:“想必这位便是白大人,小汗请安了。”

白瑾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请随本官入城,陛下已在宫中设宴相迎。”

入皇城的路上,阿依古丽故意落在队尾。

当经过那幢新建起的明剑阁高楼时,她突然策马靠近白瑾,犹豫片刻,终是开口:“傅大人……今日没来么?”

话出口才惊觉失礼,忙补了句汉话的敬称:“不知傅青舟傅大人可在?”

白瑾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轻笑:“傅贤弟他已离京三月有余了。”

见少女瞬间黯淡的眼神,又温声道:“他临行前还说起北夷之事,提及过姑娘,说若见得神使,定要代他问声好。”

“他说……他很感谢你,再过不久,他必定会亲至北夷。”

阿依古丽眸光微动,低声道:“多谢白大人。”

皇城根下,岳衡正领着百官列队。

这位昔日的年轻穷困书生如今穿着云雁补服,腰间玉带却勒不住微微发福的肚腹,他所立之位已是百官之首——那位年迈的内阁首辅闫大人请病在家,帝位之下百官之尖,除却北疆元帅、明剑阁相剑师,便是这位内阁次辅了。

“陛下已在太极殿设宴。”岳衡拱手时,官帽两侧的展角在风中轻颤,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特命本官迎诸位上殿。”

踏上汉白玉阶时,阿尔普突然驻足。

他望着阳光下金灿灿的琉璃瓦,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们毡帐的顶棚,连这台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祖莱哈的面庞隐在黑袍阴影里,声音沙哑:“延国的宫殿,比草原上的传说还要恢弘。”

阿依古丽走在最后。

当她数到第九十九级台阶时,太极殿内的金漆蟠龙柱已清晰可见。

殿门两侧的铜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模糊了御座上那个明黄的身影。

微胖的年轻帝王撑着下巴,嘴角扬起猫戏鼠般的弧度。

……

江北紫霄峰上,云雾缭绕如纱。

白河真人倚在紫气仙风观前的石栏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手指卷着一缕垂落的发丝,懒洋洋道:“静明如今是越来越无趣了,整日窝在真仙宫里摆弄那些花里胡哨的阵法,连个剑都不肯陪我练。”

朱砂真人正蹲在一旁逗弄一只山雀,闻言笑眯眯地抬头:“师姐,你如今已是玄星二境,太素玄缠剑更是入了化境,静明师姐又不傻,放着威风的真仙宫宫主不做,难道跑来咱们家捱打?”

白河真人眉梢一挑,作势扬手:“讨打是不是?”

朱砂真人“哎呀”一声,身形一闪,灵巧地躲到了刚踏入庭院的玄衣真人身后,探出半张脸,笑嘻嘻道:“玄衣师姐救我!”

玄衣真人神色平静,身形如松,对白河真人拱手一礼,道:“师姐,新一届潜龙百杰大会的请帖已印好,各派名录也已整理完毕,请您过目。”

白河真人一听,立刻摆手,满脸嫌弃:“这种琐事别来烦我,以往操心太多,如今只想清闲,让华无影去办,他熟悉。”

玄衣真人无奈道:“华师侄三日前便带着万毒山那位花晓兰不知去了哪,说是要访友游历,归期未定。”

白河真人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她伸手接过玄衣真人递来的名册,草草翻了几页,忽地指尖一顿,目光落在某个名字上,唇角微勾:“哦?这次倒是有趣。”

朱砂真人好奇地凑过来:“谁呀?”

白河真人指尖轻点纸页,笑道:“傅小子要来。”

朱砂真人眨了眨眼:“傅青舟?以他如今的境界、地位,竟会亲自出席潜龙百杰大会?”

玄衣真人点头:“也不奇怪,当年他便是从这大会扬名天下,如今也算故地重游……”

白河真人合上名册,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最重要的是,他既然会去,婵儿必然也会到。”

她伸了个懒腰,懒散道:“既如此,咱们都去。”

朱砂真人眼睛一亮:“师姐要去?”

白河真人哼笑:“怎么,不行?”

玄衣真人迟疑道:“去是能去,只是若我们去的人多了,那准备的礼自然也……”

白河真人摆手打断:“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转身望向远处云海,眸中闪过一丝锋芒,“再说了,以咱们如今的家业,多准备些厚礼、送于江湖后辈,又有何不可?”

朱砂真人笑嘻嘻地扯了扯玄衣真人的袖子:“师姐,咱们得出出血喽。”

玄衣真人无奈摇头,却也不再多言。

白河真人负手而立,山风拂过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忽地轻笑一声,低声道:“傅青舟……要是被老娘发现你对婵儿不好,就算再不是你对手,也得将你狠狠暴揍一顿!”

……

蜀都城内,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新设的真仙宫下院门前广场上挤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连街边茶楼的二层都站满了伸颈张望的看客。

小贩们趁机兜售着糖人、面塑,更有甚者卖起了粗劣的“真仙符箓”,说是能保佑家宅平安。

“快看!那就是真仙宫的唐仙子!”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齐刷刷抬头望去。

只见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一位素衣女子踏着清风款款而出。

她未着道袍,只一袭月白长衫,腰间系着青玉丝绦,乌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却比任何珠翠都更显仙姿。

“这就是当年青松真人收的那个关门弟子啊……”

有老者抚须感慨:“谁能想到,短短数年,真仙宫竟能恢复如斯气象?”

身旁年轻人兴奋道:“听说入了真仙宫,还有机会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玄侠’傅大侠呢!”

唐娇立于高阶之上,素手轻抬,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真仙宫广开山门,不问资质,不取财礼。”

她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只求心正德厚之人。”

话音刚落,数十名江湖少侠已迫不及待跃出人群。

有背负长剑的侠女,也有腰悬玉佩的公子,更不乏粗布麻衣的寒门子弟,他们个个神情激动,仿佛眼前就是通天大道。

唐娇微微一笑,侧身让开道路:“诸位请入内测试。”

待众人涌入,厚重的朱门缓缓闭合。

外头百姓议论纷纷,有人猜测要考校武功,有人断言必是炼丹画符,更有人信誓旦旦说真仙宫会传授长生之术。

忽然,门内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广场中央,静明真人凌空盘坐,拂尘轻扫间,道道清光洒落。

那些年轻侠客们盘腿坐在广场上,同时眼神涣散,继而或坐或卧,竟似集体入梦——很快,有人面露痛苦,有人嘴角含笑,更有人手舞足蹈,状若癫狂。

约莫半柱香后,十余人陆续睁眼,眼中精光闪烁。

其余人则昏睡不醒,被早已候在一旁的衙役抬出场外。

“不错。”静明真人微微颔首,嘴角出现笑容,对不知何时出现的唐娇道:“这次能收的弟子不少……他们交予你了。”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流光消散。

唐娇上前两步,对醒来的众人笑道:“恭喜诸位通过'问心阵'考验,可入我真仙宫外门修习。”

那些年轻人先是一愣,继而狂喜。

有个布衣少年甚至当场跪地痛哭,连连叩首。

方才紧闭的大门洞开,围观百姓见着那些年轻侠客们得入真仙宫,更是哗然,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有人捶胸顿足后悔没敢上前一试。

当地知府趁机凑上来,肥脸上堆满谄笑:“唐仙子,下官已在府衙备下……”

“唐娇!”

一声清喝打断了他的奉承。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四位气度不凡的男女联袂而来。

当先的白衣女子一头长发、水袖拖地,宛若女鬼;她身旁的青衫男子威武高大、满脸都是爽朗的笑;另有一对璧人,男子英武挺拔,女子温婉秀丽。

唐娇眼中闪过惊喜:“花姐姐!华师兄!还有慕容姐姐、武大哥,你们什么时候……”

“别说废话。”

花晓兰一把拽过她,压低声音:“信你肯定收到了,跟不跟我们一起去?”

唐娇指尖一颤,素来从容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真仙宫下院,轻声道:“我、我还有真仙宫的事要……”

“你们真仙宫现在人丁兴旺,谁不能办?”

花晓兰磨着牙道:“莫非,你还是不敢去见傅青舟?这么怕见着他和秋婵夫妻俩恩恩爱爱?”

唐娇咬住了嘴唇。

她望向远处巍峨群山,轻声道:“我……”

……

“你说你,明明就是想娇娇了,却不敢亲自去喊她,反而跑来这拜佛?”

秋婵抱着胳膊,在一旁不屑道:“你是天道啊!天道!哪个佛能保佑得了你?!”

金蝉寺内,檀香缭绕。

傅青舟从佛前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无奈一笑:“走个过场罢了,如今圆真做了方丈,咱们总得给老朋友几分薄面。”

“少来。”秋婵翻了个白眼,青丝间的银铃随着她偏头的动作叮咚作响:“你分明是在躲唐娇。”

“明明是她在躲我们好吧……”傅青舟扶额。

秋婵瞪了他一眼,殿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傅青舟望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伸手捏了捏她鼻尖:“醋坛子又翻了?我说过只娶你一个。”

“谁吃醋了!”

秋婵拍开他的手,却忽然压低声音:“我是心疼那丫头。那些年,她替你做了多少事、与你经历了多少生死?如今你倒好……”

傅青舟笑容淡了几分。

他转身望向殿外,恰好看见几个小沙弥提着食盒匆匆走过,忽然眼睛一亮:“走,带你去尝尝金蝉寺新出的素斋。”

饭堂里飘着松菌与豆腐的香气。

吴厌一袭黑衣坐在长凳上,与周遭灰袍僧人形成鲜明对比。

他手捧粗瓷碗,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像在品味珍馐,坐在他对面的朱梅则全然不顾形象,扒饭的速度引得旁边几个年轻和尚频频侧目。

见傅青舟二人路过,吴厌微微颔首,他唇边沾着粒米饭,这让他冷峻的面容显出几分滑稽。

“他怎么也在这?要出家?”秋婵拽了拽傅青舟袖子。

傅青舟失笑:“你何时见过带着老婆来出家当和尚的?不过是寺里新来了个厨艺了得的小师傅……据说,得了道远大师七成火候,他们俩,是冲着斋饭来的,已在这住了月余了。”

“小师傅?莫非是道远大师转世?”秋婵眼睛一亮。

“轮回之说……”傅青舟摇头轻笑:“赵原用命换来的新天道里,早已经没有注定的宿命,道远大师若真能重活一世,想必也不会再重历曾经的一生。”

“那么,那个什么什么……”秋婵压低声音:“戚然呢?你到底把祂怎么着了?一直不肯说。”

“不是我不想说,是不能说。”

傅青舟挤眉弄眼道:“祂会得到该有惩罚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木屐轻叩石板的声响。

圆真披着金线袈裟走来,额间一点朱砂比当年更艳。

他合十行礼时,腕间佛珠碰撞出清越声响。

“傅施主别来无恙。”

他笑意温润,眼角细纹里藏着智慧:“许外不见,您依旧潇洒如故。”

傅青舟凝视着佛堂檐角悬挂的铜铃,忽然叹道:“听闻无书姐说,当年百杰大会幻境中,你曾说‘咱们这个世界未必不是一场虚幻’,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铜铃在风中轻晃,惊起檐下燕子。

圆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笑道:“燕子知春而返,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

饭堂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原来是小和尚们起哄要朱梅表演“一口吞馒头”的把戏。

吴厌默默往旁边挪了挪,黑衣身影渐渐隐入廊柱阴影中。

“傅施主前来,又提及宁施主,想必是要打听宁施主的去向。”圆真轻声道。

傅青舟笑笑:“正是……听闻数月前她来过一趟金蝉寺,李惊蛰那老匹夫着实放不下她,总催我来打探打探。”

“她很好。”

圆真轻声道:“她一边在想办法治疗宁无妄施主的疯病,一边做起了江湖女侠、替天行道,前次来我金蝉寺,不过是听闻有当年残余的西朔军鬼修作乱,前来借些佛宝。”

“那便好,那便好。”傅青舟松了口气。

这方天地,总有新的江湖、新的侠客。

秋婵忽然拽着傅青舟往斋堂里走:“既然来了,不尝尝这传说中的素斋岂不可惜?”

她青裙扫过门槛时,傅青舟分明看见她偷瞄了一眼西北方向——那是蜀都所在的方位。

他唇角微扬,任由她拉着自己挤进热闹的饭堂,在满室蒸腾的热气里,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那只右手上,已然不见了烟鬼的咒痕。

……

冥河谷内阴风怒号,黑雾翻涌,昔日破败的河谷如今已焕然一新。

高耸的阎王殿矗立在冥河之畔,殿前九百九十九级黑玉台阶上鬼火幽幽,每一级都刻着往生咒文,那殿门高逾十丈,两尊青铜鬼首门环在阴风中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殿内,烟鬼端坐在玄铁王座之上。

他身披九幽玄甲,甲片上流动着暗红色的血纹,头盔两侧的狰狞鬼角弯曲向天。

浓稠如实质的黑雾在他周身翻涌,时而化作哀嚎的鬼面,时而凝成锁链般的形态,判官笔在他指间转动,朱砂墨滴落在生死簿上,竟发出烙铁灼肉般的“嗤嗤”声响。

只是没人注意到,那生死薄的一角有一只小小的眼睛在转动,流露出极大的悲悯与痛苦。

“尔等生前杀人放火,死后还敢在本座殿前狡辩?”

烟鬼的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千万冤魂的合鸣!

他抬手时,臂甲碰撞声如金铁交鸣,惊得堂下恶鬼魂体涣散:“判入刀山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堂下几只恶鬼被铁链锁着,闻言哀嚎求饶,却被两侧的鬼差拖了下去,凄厉的叫声渐渐消失在殿外。

待殿门重新闭合,烟鬼猛地将生死簿往案上一摔,怒骂道:“傅青舟!你个狗东西!骗老子来当这劳什子阎王,天天坐这儿批公文,连口酒都喝不上!”

他一把扯下头盔,露出那张狰狞的鬼脸,咬牙切齿道:“等老子哪天逮着你,非把你打出屁来不可!”

一旁侍立的冥河谷弟子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烟鬼瞥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装什么哑巴?过来陪老子打牌!”

几个弟子苦着脸赔笑:“阎王大人,小的们……实在是输不起了啊……”

烟鬼眯起眼,阴森森地笑了:“呵,前阵子你们去处理西朔军鬼修残党,没少捞油水吧?怎么,现在跟老子哭穷?”

弟子们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个胆大的小声道:“可、可那是卖命钱啊……”

“少废话!”烟鬼一拍桌案:“赶紧的!一缺三呢!”

弟子们无奈,只得战战兢兢地凑上前,从袖中摸出银钱,陪着这位喜怒无常的“阎王”打起了斗地主。

很快,肃穆的阎王殿内响起了烟鬼嚣张的笑声:“哈哈哈!王炸!给钱给钱!”

烟鬼甩出王炸的狂笑声震彻大殿,声浪如实质般荡开。

殿顶垂挂的青铜灯盏剧烈摇晃,幽绿的鬼火忽明忽暗,一道气浪冲破殿门,卷着几张纸钱飞向冥河上空。

河谷上方的黑云被这笑声生生撕开一道裂痕,久违的天光如金线般垂落。

那光芒照在冥河水面,漆黑的河水竟泛起粼粼波光,仿佛千万年尘封的墨玉突然有了生气。

远处山崖上的往生花无风自动,苍白的花瓣簌簌飘落,在金光中化作点点星辉。

裂开的云隙后,隐约可见更遥远的青天。

那里没有阴霾,没有鬼气,只有亘古不变的澄澈。

一线天光斜斜地投在阎王殿的飞檐上,檐角铜铃轻轻晃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冥河水依旧无声流淌,载着几瓣往生花,流向云开处那道光的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