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血染霜苔并鹿群。
杨暮客修习《上清混元道德真经》,混元本质还是寻一,是寻先天混元之炁。
从五行开始,聚而分化阴阳。再笼统,便是混元。
这修习木经的时候,长青经文中有一段话,让他一直费解。
“夫成于世,百转千回。群而聚居者,雄唯杀雌之嗣,催其发情。诞新裔。此乃生发也。夫木性者,承五行之精而分阴阳。其德在生发,其机藏杀伐。故外刚而内蕴柔,生生不息之机枢也。”
杨暮客读这段时候眉头紧锁,只觉着这是一个暴论。而当下看来,确实再贴合不过了。
他当下杀心四起,却为民生。而世道之乱,亦是灵韵重开大势所趋。
费麟冷眼南方,不治。何尝不是等其自亡。其余乱国,搅乱安定格局,亦是为了自己后续存活。否则罗冀皇朝强国兴邦,一路东伐,其余世家何存?
而冀朝元老,更看见了罗冀皇朝若是功成,他们终究会泯于众。
矛盾,不可协调。
他此番前去捕风居,便不能用大义求同。捕风居如何作想杨暮客不得而知。许之以利,方不伤情。
杨暮客登门而访,简单快捷。
他没像过往一般含含糊糊。敬完道祖之后直抒胸臆。
“捕风居众位长老,尊者。当下罗冀内外交困。贵宝地千年炼药不缺灵物以养宗门。但贵宝地千辛万苦修建宗门,想来是欲寻一个清修之所。然界外纷纷扰扰,害人道,生妖邪,浊物侵染,污中难能清净……”
捕风居掌门盯着杨暮客看了许久,好似再重新认识这个观星一脉的小道士。
“上人欲我等如何去做?”
“只需为贫道保驾护航,灭杀搅乱人道局势的邪修。”
掌门犹犹豫豫,“此举固然为善,但我等不承因果。怕是有干涉人道之嫌。”
杨暮客一锤定音,“若贵宗门不出手相帮,贫道只能远遁去寻正法教兮合真人。届时回来晚了,贫道也无可奈何……”
好心机,好魄力。在座长老俱是盯紧了这小道士。天道宗下辖宗门的地头上,言说要请正法教来评理。够绝!够干脆!
那掌门立即眉开眼笑,“如此我等却之不恭,便帮衬上人一回。保上人功德圆满。”
“不知谁人与我同去?”
“本座亲去……”
杨暮客眼眸一亮,果然有道侣就是好。这位掌门真人在畔,他心中底气愈发足了。
合道真人亲自载着杨暮客来到了海澜郡上空,只是静静看他。好似等着杨暮客的后手。
杨暮客云头做法,继续掐算他与李召都的因果。
这因果断了,不是无了。
纵然是被人隐去,还是有痕迹留存。
他指尖轻点,李召都相关气运开始聚拢,分散。落在一户户高门大院之中,那些大院局势明面歌舞升平,但暗地里厉兵秣马。
此为金炁,庚金,杀伐。与贾小楼如出一辙。
而随着这些金炁,更有无数财货在官道上不停奔波。
此为金炁,酉金申金俱在。既是贼赃,又是养兵资财。与朱颜国当初无二。
杨暮客深呼吸,以水藏金,当真是妙。
水生金,海澜郡临大洋,大洋水炁茫茫,但可惜,杨暮客闻到了一丝酒香。
此酒,非人之酒水。灵韵充沛,助长阴成。
杨暮客脚下阴阳图现,搬运府中真元,元阳如汞,助阳火越烧越旺。
酒,遇火即燃。烧干净你这污浊的酒气,待贫道看看,你究竟是何方邪祟。
老阳图中一粒火星落下,少阴图散云,遮空蔽日。爽灵从灵台飞出,腮帮鼓起吹出一缕木炁。
那阳火越烧越旺。
李召都正在检查财货分配,兵甲已经尽数购置完备。百万大军所需,全部隐藏在各个勋爵手中,更有无数水手和船工漂泊在海港和内河。
接下来便是计算粮饷所需。卖了祖坟的看景儿,怕是仍旧不够。只能问乾朝去借。或许还是海澜侯出面更好些。
可惜这海澜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比较汪凤,差了不是半分,遂不能当他李召都的肱股之臣。
若是事成,二品大员,户部掌印,便是封顶了。
可惜我李召都心怀大志,却无良才助我啊。
若是裘樘为我麾下,这些酒囊饭袋,顷刻间便能将局势逆转。
若是有米慧助我,蠢才能变用才,用才能变良才,良才便是大才。
若是我有虞庆山这样的将军,何苦要藏百万兵?万骑便敢起兵直指都城……
一旁的酒葫芦散发的梦气开始蒸腾,李召都瞥见了葫芦乱晃。心中咯噔一下,揣起葫芦就往密室跑。
但已经晚了,他喝下那口酒的酒气已经被烧干了。
杨暮客站在云头,眼中金光熠熠,俯瞰着一家酒肆当中仓皇逃窜的李召都。
此人变化真大。他犹记得,当年放走李召都时,那人是个看破一切的样子。李召都当年有一种闲适逍遥的舒适感。而如今,此人筋肉紧绷,好似一头准备噬人的猛虎。但走路悄无声息。
杨暮客探查李召都的气运,察觉了一丝有趣的事情。
一缕木炁追索而来,非是他的。他如今修水德,修土德。木炁藏于其二,也并未扎根。所以这是另外一个人的。
目光追索而去,看到了一个背着竹筒的瞎子。
此人他也认得,名叫汪凤。乃是原冀朝户部尚书之子,曾窥觎他家的珍宝楼和人民公园。
汪尚书自缢保清白,汪凤弃暗投明。这仇,看来不浅。
杨暮客看一眼身旁的捕风居掌门,“请真人助我,我欲与人交谈。但阴魂不可现世,传音本领更不到家。”
掌门抬脚便走,一步便来到汪凤身后。合道真人天机尽掩,谁人都不曾发现这街面上突兀出现的二人。
杨暮客来到汪凤身后。
汪凤背脊发凉,转到了一个黑巷中。
“谁人在我身后?”
“贫道杨暮客,你可以唤我一声大可道长……”
“大可道长……你也回来了?”
“我知你要杀赵茹,我也要杀赵茹。他如今叫李召都。”
汪凤低头轻笑,“确实如此。”
杨暮客看见了木头之内藏着宝剑。但这是凡人之剑不够看。他从容解开腰间的元明宝剑,递到汪凤手中。
“这把剑,是贫道的师门宝贝。炁合明阳,代表着刚正。你背负的剑,对付不了李召都。怕是靠近都难,我等等会送你去李召都所在的酒肆。贫道欲借你之手,杀了李召都。你愿意吗?”
“如何能不愿意。大可道长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汪凤定然如道长所愿。”
杨暮客颔首,拍拍他的肩头。将汪凤的人气尽数拍进了三魂之中。指尖以阳木之炁勾出一条阴阳鱼,伪装成汪凤走到大街上。
“汪凤,这么多年,你想来一次都没见到李召都的真身。你去杀他,他怎能不知道。许是他留着你,等着你回心转意。你盲目寻找,注定徒劳无功。现在你随我来吧。”
盯梢的人看到汪凤走了进一条黑巷子,而后竟然好似吃饱了出来。
一人嘎嘎一乐,“你说那瞎子进巷子里吃了啥?饿成那样,进去一会儿出来就好似吃饱了?”
“能吃啥?我看是吃屎!让小的们去看看,那巷子中有没有人接应他,还是有人丢了剩饭剩菜。”
“是。”
一阵青风席卷,杨暮客和汪凤眨眼间便被送到了酒肆之外。
杨暮客推了汪凤一下,指尖掐三清诀,帮着汪凤开通鼻窍。
“里面有一股臭了的酒味儿,李召都便以此藏身。你闻到了,便说明离他不远。李召都文武双全,纵然有我赠你宝剑,你双目失明,也恐敌他不过。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邪修。千万小心,只要邪修现世,贫道自然出手。”
汪凤挺直了腰杆,抬头望向房檐。他好似看到了太阳,觉着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把一身破烂都丢了,死死地捏住了元明宝剑。
杨暮客则抽出清净宝剑,剑尖挑起阴阳图的少阴,扯出来一条阴间迷雾长河。
若是邪修现世,他们定然不会在人间斗法。
一旁的捕风居掌门轻轻一笑,翠竹摇摆,木炁生发瞬间化作天罗地网,将这阴间鬼域包裹起来。
一缕缕生气化作竹叶青风绕着杨暮客不停旋转,杨暮客掐子午诀深深揖礼道谢。
海澜侯正在屋中与众多勋贵协同。劝他们造反,不好劝,但定下造反之心后,劝他们暂时收敛声息,更不好劝。这一股火憋着没处放,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不忍则乱大谋。
忽然窗外飞来了一个纸鸢。
如今朱颜国不再外售天妖羽毛,纸鸢已经成了珍稀货。海澜侯看得肉疼,这玩意儿用一张少一张,为了日后打战,他四处搜罗,也仍不足用。而且用这物件传递消息风险极大,太显眼。
打开纸鸢一看,“汪凤入林,消失不见。”
海澜侯噌地一下从椅子里窜出去,搭乘飞舟便前往李召都藏身之地。
汪凤消失,只有两个原因。他找到了李召都的藏身地,要么就是有人把他救走了。救汪凤,便是要杀宣王。必须通知主上。
李召都钻进了密室里,里面漆黑一片。他抱着酒葫芦。
“酒道人!酒道人!你到底怎么了?这葫芦一直乱晃什么?是不是有人来杀我了?是谁?是罗沁的密卫,还是启王南下了?”
葫芦闷声闷气,“是要杀你的修士找上门来了。”
“谁?”
“紫明道长。”
“杨暮客?大可道长?他为何要杀我?”
“嘿。你这话问的。他放跑了你,他不杀你等着你作孽害他因果缠身吗?”
“他要怎么杀我?”
“我怎么知道?但修士杀人,要光明正大。你如今可是造反了?你可曾乱他身边之人的气运?这些都没有……他便不能主动出手。你藏好了,老夫不信他敢冒失冲进来一剑把你宰了。杀人,要当真那么容易。这世上早就血流漂杵了。”
而酒肆之外,掌门轻笑一声,“紫明上人这引导之意,不愧是出自高门。不露声色,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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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暮客好奇抬眼看捕风居掌门,想听听他是如何作解。
捕风居掌门叹息一声,“您本来要么是擒住海澜侯,要么是先擒住李召都。从他们身上找证据,而后断罪。期间还要送到官衙里,不知多少麻烦。您还必须小心翼翼,不能显法。但这汪凤出现,解了你燃眉之急。那木性通道,想来就是要借他口说出证据。如此一来,借他手杀了,也能了却因果。”
杨暮客轻轻摇头,“贫道没想那么多……”
掌门呵呵笑着再不言语。
屋中密室的门被打开了,李召都抬脚宝剑刺出。
汪凤侧身以剑格挡。
叮。
火花四溅。照亮二人面庞。
“汪凤!”
“宣王,别来无恙。”
李召都抽剑翻身衣袍下小刀旋转,借力旋踢。脚后跟伸出断刺直戳汪凤脖颈。
汪凤侧耳听风。后撤半步,剑身前探。
叮叮叮……
李召都手里的剑帮当一声半截落在地上。
他眯眼看向汪凤,“你从何寻来宝剑……”
汪凤大喝一声,“宣王赵茹!你多年来走私贩卖人口,私售军械火药给域外之国,积攒财货意欲谋反。我视你如兄弟,帮你赚取资源。但你行事不正,害我家破人亡。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李召都哪肯跟他废话,甩出断剑直插汪凤面门。
“我本来念着你回心转意……”
当的一声,汪凤以元明宝剑挡住面门,继续侧耳听脚步。
忽然大门打开,一个人手持长刀冲进来。
“汪凤受死!竟敢袭击主上!”
汪凤滚地团身,躲过了来袭刀锋。“海澜侯,你这愚忠蠢货。他赵茹若是个好人,圣人为何不准他入主东宫!造反!名不正!言不顺!”
李召都掸掸衣襟,“成了,便名正言顺。”
海澜侯怒喝一声,“如今产业都是你汪凤布局,你自己心术不正,还要来说别人?贩卖人口,亦是你拿主意。这生意至今三十年,哪一条线不是你铺开的?贩售火药,也是你与鹿朝勾连,到头来却要怨我与主上!”
汪凤那一双盲目泪如清水,“我之错,错信了这无情无义的混账。此债,我汪凤来还。死了便是做鬼,我也要去还!”
说罢汪凤挥舞元明宝剑。
宝剑金光一闪,海澜侯举刀格挡。但宝剑削铁如泥,剑锋划开海澜侯的脖子,鲜血喷涌。
海澜侯赶忙捂住脖颈躲到一旁。
李召都搬运气血,五指成爪掏向汪凤后背。
汪凤力尽,未能有下招。他只觉着脊骨被人捏住,被用力一扭后半身瘫软。但手中剑挥舞出去。这孤绝一剑,是汪凤半生期盼。他已经累了,所有的恨与错。都在这一剑之中。
元明宝剑金光闪闪,如同一道流光刺向李召都。
海澜侯上前帮李召都挡剑,宝剑一穿二。李召都瞪大了眼珠看着胸口,已经抓断了这狗东西的脊骨,他哪儿来的力气用剑……
杨暮客在外抬头看天,汪凤所言罪证够了么?若不够,便等官家继续插。待贫道先收了李召都的魂儿。
葫芦黑风一转,护住了李召都。
五思的阴神飘荡出来,看向外面的杨暮客。
“紫明道长,本道人万万想不到,你竟真的敢找上门来……”
杨暮客躬身一揖,“请道友报上名号。”
“吾乃斩妖门弟子,死于你手。此乃我二人私人恩怨,还请真人莫要插手。”
杨暮客听此言气息一滞,他什么时候杀了斩妖门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