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永远

“日本人来了，他们应该是冲着图纸来的。”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一会儿我引开他们，你带着图纸从后门走。”枪声在雨夜中格外刺耳。苏明鸢抱着画卷，跌跌撞撞地跑进雨巷。身后，顾云舟的身影在霓虹与炮火中忽隐忽现，他开枪的姿势利落而决绝，与方才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判若两人。此后的日子里，苏明鸢跟着顾云舟踏上了逃亡之路。他们扮作夫妻，穿梭在江南的水乡小镇。在周庄的乌篷船上，顾云舟教她辨认地图上的暗码；在西塘的客栈里，他为她包扎被流弹擦伤的手臂。有次经过一座石桥，苏明鸢看见他望着远处的青山出神，轻声问：“顾先生，等战争结束了，你想去哪里？”顾云舟转头看向她，眼中有星光闪烁：“我想去西湖边，看纸鸢漫天飞舞，就像小时候母亲带我去的那样。”他顿了顿，“到那时，我要亲手为你扎一只最大的纸鸢。”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在南浔古镇，他们被叛徒出卖。日军包围客栈时，顾云舟将图纸塞进苏明鸢的旗袍内衬：“明鸢，活下去。记住，纸鸢飞的方向，就是希望的方向。”苏明鸢被推窗扔进河里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激烈的枪声。她在冰冷的河水中拼命游动，绣着金线的鞋面渐渐沉入水底，就像她与顾云舟之间未说出口的情愫。三年后，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苏明鸢回到苏州，拙政园的紫藤开得正盛。她站在当年埋葬纸鸢的地方，挖出一个油纸包——是顾云舟用生命保护的水利图，还有一只精致的竹骨纸鸢，上面画着并蒂莲。“明鸢！”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明鸢转身，泪水夺眶而出。顾云舟倚着门框，胸前的绷带渗出鲜血，却笑得比春日的阳光还灿烂：“我说过，要带你去西湖看纸鸢。”西湖边，苏明鸢将画着并蒂莲的纸鸢放飞天际。春风拂过，纸鸢越飞越高，与远处的青山、近处的湖水融为一体。顾云舟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明鸢，你看，纸鸢飞处，就是我们的江南。”时光流转，多年后的某个清明，白发苍苍的苏明鸢坐在摇椅上，给孙子讲着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窗外，少年们放着形态各异的纸鸢，欢声笑语回荡在江南的上空。她抚摸着褪色的纸鸢，仿佛又看见顾云舟站在紫藤架下，手中的纸鸢迎着风，飞向那片永恒的蓝天。

1919年的北平，寒风裹着细雪扑在琉璃厂的青砖灰瓦上。顾砚清蜷缩在“松墨斋”字画铺的柜台后，呵出的白气在宣纸上凝成霜花。他摩挲着案头那支羊毫，笔杆上“见字如晤”的刻痕早已被岁月磨平——那是三年前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亲手刻下的。“顾老板，这《兰亭序》摹本当真要价三十块大洋？”穿狐皮大衣的阔太太用镶金指甲敲了敲柜台，“城东荣宝斋的仿品，不过五块。”顾砚清强挤出笑容，展开卷轴：“夫人请看这‘之’字的飞白，还有墨色的枯润变化，绝非市井匠人可比。”话音未落，店门突然被撞开，冷风卷着传单扑进来。穿学生装的少女冲进店里，鬓角的发丝沾着雪粒，怀中的《新青年》杂志露出半截。“先生，买份进步刊物吧！”少女将传单拍在柜台上，“巴黎和会外交失败，北洋政府要签卖国条约了！”顾砚清拾起传单，目光扫过“外争主权，内惩国贼”的字样。少女忽然压低声音：“松墨斋后巷今晚有读书会，您若……”“出去！”顾砚清猛地将传单揉成团，“本店只卖字画，不掺和政治！”少女惊愕地看着他，转身时绣着兰草的帕子落在地上。顾砚清望着她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捡起帕子，发现内侧用金线绣着“沈知夏”三个字。子夜时分，顾砚清鬼使神差地摸到后巷。破旧的阁楼里，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中，沈知夏正慷慨激昂地朗读《庶民的胜利》：“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她抬头望见门口的顾砚清，眼睛突然亮起来：“顾先生，您来了！”从那以后，顾砚清常躲在读书会角落，听青年们谈论马克思主义，谈论十月革命。沈知夏总会悄悄塞给他油印的进步书籍，指尖相触时，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握笔留下的痕迹。一日，沈知夏带来一张泛黄的宣纸：“顾先生，这是我父亲临终前写的绝笔，您能帮我看看吗？”宣纸上“山河泣血，书生当死”八个字力透纸背，墨迹边缘晕染着暗红的痕迹。顾砚清心头一颤，他认得这种洇染，是用朱砂混着鲜血写成的。局势在五月的惊雷中彻底失控。当学生游行队伍经过琉璃厂时，顾砚清站在店铺门口，看着沈知夏举着“还我青岛”的横幅，被军警的皮鞭抽得鲜血淋漓。他冲过去护住她，却听见沈知夏在他耳边说：“顾先生，帮我把这份名单送到北大红楼……”深夜的“松墨斋”，顾砚清将名单藏进《寒食帖》的画轴夹层。突然，店门被重重踹开，十几个黑衣特务举着枪闯进来：“有人举报你私通乱党！”顾砚清抄起镇纸砸向特务，却被对方一枪托砸在额角。昏迷前，他看见特务们翻箱倒柜，《寒食帖》的残页在风中纷飞。再次醒来时，顾砚清躺在协和医院的病床上。沈知夏坐在床边，眼睛哭得红肿：“他们查封了松墨斋，说你是赤色分子。”她从怀里掏出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砚”字，“这是从废墟里找到的，您……”“别说了！”顾砚清别过脸，“我父亲用命换来的松墨斋，就这么没了。我不过是个落魄书生，拿什么和他们斗？”沈知夏猛地站起来，帕子上的兰草在风中摇曳：“顾砚清，你看看窗外！”她推开窗，北平城的夜空被火光撕裂，“那些为理想流血的人，他们的墨痕会永远刻在历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