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赋任葭英

第177章

1

且说,远在千里之外的李宝,得到皇帝的授命,自是鞠躬万谢,感恩戴德;而身在平城的太子拓跋晃,则迎来了他父皇所予的又一大考验。

此事,与对李顺的处决有关。

自从李顺道出“姑臧无水草”的谎言之后,拓跋焘父子都对他颇为不满,但念及李顺奔走聘问的劳苦,拓跋焘并未削职降罪于他——连附议的古弼也没受到几句斥骂。

加上李顺这两年来乖顺至极,拓跋焘便无意追究前事。

岂知,到了岁末,李顺又犯了事。

差次群臣,是拓跋焘最近交托给李顺的差事。

照崔浩的想法,李顺与朝臣往来频密,知之甚多,必定能帮皇帝分清品第、册定功勋。

拓跋焘想起崔浩与李顺曾因政见问题闹得面红耳赤,不禁出言戏道:“崔司徒与李尚书,往日里似乎交情不深啊。这次,朕想要差次群臣,你怎么就偏偏举荐他了呢?”

崔浩正色道:“昔者,岐黄羊荐人唯贤。如今,臣亦不敢有愧于先贤。”

拓跋焘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明白了。你也想做个圣人。”

“至尊言重了,”崔浩目光清朗,“差次群臣、区分门第,是国朝的大事。臣不敢不尽心。”

他既如此说,拓跋焘无有不允之理。

在崔浩的劝谏下,拓跋焘逐渐觉得,要想“混同戎一”,成为天下共主,仅靠鲜卑旧俗极难奏效。故此,他才尝试颁赐汉服,窥看诸王的反应,但据影卫探知的消息,除拓跋健之外,诸王回到封地之后,却将其束之高阁,从未穿戴。

现下,崔浩又提出区分门第的奏请,拓跋焘以为可行,遂命他指定一人负责定品,哪知崔浩二话没说就推荐了李顺,这的确出乎拓跋焘的意料之外。

而最令拓跋焘意外的是,李顺竟然辜负了他和崔浩的信任,做了那行贿受财的龌蹉事。

为了得到更高的品级,以享尊贵之爵位,群臣中不免有人向李顺“暗送秋波”。

李顺并不懂得皇帝锤炼他的苦心,居然一一受纳,以公器得私利。

这桩品第不公、欺君误国的大事,哪里瞒得住朝中上下的眼睛呢?不久后,徐桀便到御前参了李顺一本。拓跋焘核实之后,愈加气恼,急唤太子前来会商。这一次,拓跋焘没有宣召晋王和吴王。

事出突然,拓跋晃来不及听取高允的意见,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来判定他父皇的心思。

“无论何时,欺君误国,都是大罪。何况,李尚书还包庇过沮渠牧犍。”说罢,拓跋晃便垂眸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情状。

拓跋焘也长吁道:“朕不想承认自己察人不明,只是……”

忍住了追问的欲望,拓跋晃只带着崇敬悲悯的眼神,默默地看着父皇,不则一声。

“只是,国朝的利益,比朕的脸面更重要。”

“儿子以为,让李尚书自杀谢罪,可能比赐死他来得体面一些。”

“如此……”拓跋焘忖了忖,颔首道,“好罢。”

2

三月的和风,依依拂吹,似在倾吐着悠悠衷曲。

太平真君四年的春日,注定让拓跋皇室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当是时,乌洛侯国派出了使节,禀奏他们发现大魏先祖遗迹的近况。

数百年前,拓跋氏曾居住于荒僻的北地。为了祭祀神灵先祖,他们便在乌洛侯国西北修筑了一个高约七十尺、深达九十步的石庙。

由于拓跋氏没有自己的文字,代国往事便只由旧人们口口相传,以至于今,故而石庙所处之地,后已无人知晓。不得不说,这是拓跋皇室的一大遗憾。

拓跋焘得悉此事,立马派出中书侍郎李敞前去石庙祭祀。

李敞心思细腻,祭罢拓跋先祖之后,又将镌镂在壁上的祝文,做了个拓本,交还拓跋焘查阅。

石庙距平城足有四千里之遥,这一来一去,便耗了李敞三个月的时间。

待他回抵京城之时,拓跋焘已在盘算着突袭柔然的大事了。

柔然之于大魏,本就是癣疥之患,纵使一时之间无法攻灭它,也不能对之“视而不见”。漫说,以战养兵,更是方家眼中决胜千里的一大法宝。

不过,参与机密的朝臣,却也有人提出了异议。以乐平王拓跋丕为首的宗室王爷,和尚书令刘洁,先后向皇帝提出了“广积兵粮,以待蠕蠕”的战略。与以往一样,崔浩与刘洁各持己见,在朝堂上又是好一番讲论。

“贼寇岂有一定之住处,他们的迁徙也毫无规律。与其出兵相击,倒不如积蓄谷粟,等待时机。”

“备战自是要备战的,孙子有言:‘以虞待不虞者胜。’只是,要想重创蠕蠕,仅是积蓄谷粟还远远不够。孙子又言:‘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请问尚书令,国朝若是只被动地等待机,如何能将克敌制胜的主动权握于掌中,如何激振一国之士气,鼓舞一方之毅勇?”

相形而言,一个是胡服劲装,言辞寡味;一个则是褒衣博带、引经据典。

久而久之,刘洁自然招架不住崔浩的咄咄词锋。

更令刘洁气愤的是,皇帝也站在崔浩这一头,不冷不热地道:“朕没记错的话,当初,朕要你去攻打沮渠董来,你却信了巫觋的无稽之谈,以日月时辰不合之故,击鼓收兵。你说,如今,朕该信谁?”

听罢这话,刘洁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登时气得拂袖而去,不顾君臣仪节。

此事一出,朝中一片哗然。谁都明白,刘洁敢给皇帝脸色看,无异于去捋虎须。

只是,私交好的暗暗为他捏着把汗;而与他素有嫌隙的,则存了看戏的心情,悠哉乐哉。

隔日,影卫首领冯彪传来密报,称刘洁回府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而乐平王拓跋丕则密从后门进入尚书令府。不知二人在府中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刘洁的情绪很快平复了,再送其出门之时,也是一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