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0章 钱新荣
很快,戴建业将掌握的情况向方如今做了汇报。
方如今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框,目光却落在桌上摊开的档案上。
他的思绪飞快运转,将零散的线索一点点拼凑起来。
“钱先生……”他低声喃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有问题。”
这几日,古川正雄没有出现在清风阁茶馆,而那位钱先生也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未踏入大烟馆半步。
两人仿佛提前约定好了似的,行动出奇地一致。
既然古川正雄的线索暂时断了,方如今便将目光转向了这位钱先生。
然而,这一查,却让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钱先生,本名钱新荣,是信丰实业公司的一名经理。
档案显示,他是苏北人,民国十五年来到南京谋生。
然而,当方如今派人深入调查时,却发现这份档案漏洞百出。
“民国十五年前的钱新荣,在苏北的关系全断了。”戴建业将调查报告递给方如今,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也就是说,那边没人能证明他的身份。”
方如今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消失’了?这可不是巧合。”
戴建业点头:“确实蹊跷。虽然乱世中亲友离散是常事,但像他这样,所有关系都断得干干净净的,实在少见。”
方如今合上报告,目光冷峻:“初步可以断定,钱新荣在苏北的经历是伪造的。他的身份,有问题。”
不仅如此,调查还发现,钱新荣在民国二十年娶了一房媳妇,但仅仅三年后,这位妻子便离开了南京。
据说是跟人跑了,未留下一儿半女。
自此,钱新荣便一直独身。
“还有一点,”戴建业补充道,“他的烟瘾是一年多前染上的。信丰实业公司的薪水虽然不低,但抽大烟可是个无底洞。更何况,他每次来烟馆都包下雅间,费用是普通烟客的四到五倍。这些开销,光靠薪水根本撑不住。”
方如今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透过玻璃望向远处的街景:“钱新荣……古川正雄……这两人之间,存在着联系。目前来看,钱新荣,应该还没有察觉到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狐狸尾巴,此事宜早不宜迟。建业,你去通知你哥,让他对钱新荣进行监控。如果发现有逃跑迹象,立即抓捕。”
戴建业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
酒楼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钱新荣坐在主宾席上,面前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客户和同事们轮番敬酒,笑声和恭维声此起彼伏,但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手中的酒杯被他无意识地转动,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映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钱经理,来,我敬您一杯!”一位客户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走到他面前。
钱新荣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举杯与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却未能驱散他心中的不安。
“老钱,最近你手头上的生意可不少,有机会的话分给兄弟们一些!”另一位同事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新荣敷衍地点点头,随口应付了几句。
酒宴持续到深夜,钱新荣却始终无法融入这热闹的氛围。
终于,他借口不胜酒力,提前离席。
走出酒楼的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沉重的面具。
夜风拂过,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修长。
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摇曳。
钱新荣快步走在石板路上,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一段路,他心中越发的不安。
目光时不时扫向身后,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走到拐角处,他忽然停下脚步,假装整理衣领,余光却迅速扫过身后的街道。
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一只野猫从垃圾桶旁窜过,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烈。
穿过一条窄巷时,他再次回头。
巷口的风卷起几片落叶,除此之外,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明明什么都没有,但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难道是错觉?”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却忍住没有拿出来。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他终于看到了自家的大门。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掏钥匙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夜色,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他的幻觉。
钱新荣站在门口,握紧钥匙的手微微发抖,定了定神,迅速打开门,闪身进去,反手将门锁死。
钱新荣背靠着
门,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向外窥视。
街道上一片寂静,只有路灯投下的光影在风中摇曳。
他仔细扫视了几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
“难道真是我多心了?”他低声喃喃,眉头却依旧紧锁。
尽管眼前一切如常,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缓缓退后几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锁。
又过了一会儿,他穿过院子进屋,反手锁上门,快步走进卧室。
蹲下身,手指在床板下的某个位置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一块木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隐蔽的暗格。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皮箱,箱子表面有些磨损,但依旧显得精致。
他小心翼翼地将皮箱放在床上,手指微微颤抖地打开锁扣。
箱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几叠钞票和数根金条。
钱新荣的目光并未在这些财物上停留太久,他的注意力被一把精致的手枪吸引了过去。
手枪通体乌黑,枪管短小,握把上刻着细密的花纹。
他拿起手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夹,又看了一旁的皮盒,里面装满了黄橙橙的子弹,足足有五十发。
子弹的金属光泽在灯光下闪烁,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这些子弹,随时可能派上用场。
钱新荣将手枪轻轻放回皮箱,目光在钞票和金条上扫过,神情复杂。
这些财物,是他多年来小心翼翼积攒的“后路”,而那把手枪,则是他最后的保障。
合上皮箱,手指在箱盖上轻轻摩挲,仿佛在权衡什么。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将皮箱重新放回暗格。
钱新荣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晚的种种细节。
“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古川正雄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清风阁茶馆,这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然而,杂货铺的爆炸事件却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古川正雄之前就说过,如果有一天落入了中国人的手中,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不仅如此,还会让中国人付出代价。
当时,古川正雄是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的,钱新荣猜测他早就留了后手。
那场爆炸足以证明古川正雄并未叛变,甚至可能已经玉碎。
既然古川正雄不怕死,便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钱新荣的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今晚的酒桌上,我实在是失态了。”他低声责备自己。
在客人和同事面前,他的魂不守舍显然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这种失误,在平时或许无伤大雅,但在眼下这种敏感时期,却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以后,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情绪影响判断。
“不能再犯错了。”他低声警告自己,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钱新荣走到佛龛前,点燃三炷香,恭敬地插进香炉。
香烟袅袅升起,缭绕在佛像前,他的目光却有些游离。
“如果当初……”他低声喃喃,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也是身不由己,希望你不要怪我!”
话只说了个开头,就结束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去洗漱。
冷水拍打在脸上,却无法洗去他心中的沉重。
洗漱完毕后,他躺上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入睡。
然而,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却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安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入睡的念头时,床头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尖锐而急促,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钱新荣猛地坐起身,盯着那台黑色的电话机,心跳陡然加快。
这个时间点打来的电话,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听筒,声音低沉而警惕:“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语气冰冷而简短:“钱先生,从上海来的那批洋货被人劫走了,你得马上去处理一下。”
这是之前约定的暗语,意思是古川正雄出事了,他需要立刻离开南京。
钱新荣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电话那头已经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回荡。
钱新荣略微定神,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迅速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再次按下暗格的机关,取出那个黑色的小皮箱。
他将小皮箱放在床上,又打开衣柜,随手抓了几件替换的衣物,塞进一个大皮箱里。
自己必须轻装简行,带太多东西只会拖慢速度。
收拾完毕后,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这个住了多年的地方。
佛龛上的香烟依旧缭绕,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再见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来看你们。”他低声自语,提起两
个皮箱,快步走向门口。
在开门之前,他再次透过门缝向外张望,确认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后,才轻轻推开门,闪身出去。
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钱新荣紧了紧衣领,快步走向巷子深处。
这一走,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拐过巷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
钱新荣的手指刚刚触到腰间的枪柄,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哟,钱先生,这么晚了还出门啊?”
他猛地回头,发现站在身后的竟是邻居老秦。
老秦是粮店的伙计,四十多岁了依旧孑然一身,平日里最爱喝点小酒,偏偏酒量不行,常常醉醺醺地回家。
此时,老秦正摇摇晃晃地站在巷口,手里还拎着个酒瓶,脸上泛着红晕,显然是刚从酒馆回来。
钱新荣的心跳稍稍平复,收回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语气尽量自然:“老秦,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老秦打了个酒嗝,摆摆手笑道:“哎,今天店里生意好,老板请客,多喝了两杯。这不,刚散场。”
他说着,目光落在钱新荣手中的皮箱上,眯起眼睛问道,“钱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大半夜的还拎着箱子。”
钱新荣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哦,临时派我去上海公干,得赶早班火车。”
这里距离火车站的距离并不近,而且一大早也未必能叫到车,钱新春的回答没有任何的毛病。
果然,老秦点点头,似乎对这个解释并不怀疑。
他拍了拍钱新荣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你们这些做经理的就是忙啊,大半夜的还得往外跑。不过上海可是个好地方,听说那边的姑娘个个水灵,钱先生可别光顾着工作,也得享受享受。”
钱新荣干笑两声,敷衍道:“说笑了,我这把年纪,哪还有心思折腾这些。”
老秦打了个酒嗝:“你的工作好,能赚钱。当初你家那口子就是没有眼光,非要跟着那个倒卖布匹的小老头走。唉……要我说啊,你应该早点再找一个,不然一个大老爷们,回到家冷锅冷灶的,没个人照顾可不行。”
钱新荣敷衍点头。
“行了,不耽误你了,路上小心啊。对了,你要是走的快些,出了巷子兴许还能赶上刚才我坐的那辆黄包车。”老秦说完,摇摇晃晃地朝自家方向走去,嘴里还哼着小曲。
钱新荣目送老秦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皮箱,心中暗自庆幸——幸好遇到的是老秦,这个醉醺醺的邻居向来没什么心眼,否则今晚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重新提起皮箱,快步走向巷子深处。
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但他的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自己必须尽快离开南京,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危险。
钱新荣快步走到巷口,左右张望,忽然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黄包车。
车夫正蹲在车旁,手里捏着一根烟,在车胎上轻轻磕着烟灰,看样子正准备离开。
钱新荣心中一喜,如果不是老秦提醒,这个时间还真不好找车。
他急忙抬手招呼:“师傅,等一下!”
车夫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站起身,将烟袋锅插在了腰间:“先生,去哪儿?”
钱新荣快步走过去,将皮箱放在车上,低声道:“火车站,越快越好。”
车夫点点头,拉起车把:“先生,请上车,坐稳了,咱这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