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仁义
刚一进后台,张远便听闻阵阵抽泣声。
“呦呵,我来的不是时候”他伸长脖子,边看边说。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坐在一旁,穿了件跨栏背心,看样子应该是正准备试衣服准备晚上节目的谦哥答道。
你也少说这话,容易让我想起远在宝岛,已成人妻的贾老师……张远凑到跟前。
给谦哥递了一根烟,顺便仔细瞧了瞧。
就见到地上蹲着一位身材臃肿,比小岳还胖点的圆脑袋。
正在哭的就是这位。
嘶……张远深吸一口气。
你还真别说,长相和身材不怎么样,但这一抱哭的声音,倒是挺脆。
刚才没看见时,还以为是大姑娘小媳妇在抹眼泪呢。
“师叔……”这位转头起身,鞠了一躬,还挺有礼貌。
张远认出了这位。
之前吃饭时见到过,来德远社的时间不算太长。
这会儿和小岳一样,还没有拜师。
本名叫李伟,张远记得,这位日后的艺名叫李云杰。
“你先起来好好说话。”郭老师对他非常客气,给扶到一旁坐着。
“怎么了”
“嗨……”郭德罡摇摇头:“家事。”
“但这家事,又不能不管。”
这秃脑袋的胖子,原本有老师。
跟着津门的快板和相声演员杨进民学过一阵。
而在跟着杨进民之前,这位也不算是外行。
这胖子从小是学京剧的,而且练的还是大青衣……
张远仔细瞧了瞧这位的身材。
穿着汗衫,都能看出三层“腹肌”。
这身材,从大青衣改行就对了。
同为青衣的曾梨,身材是又高又瘦,还端庄。
这位则像发面馒头似得。
本来男的反串青衣就不好演,这位身材还走样了。
就像四大名旦都是男的一样,男扮女装做反串,难度高,但上限也高。
所以这位刚才那哭声就和一般人不同,有底子。
就因为唱不了了,这才改行跟着杨进民转学快板和相声。
而这位杨进民,则是津门海青名家,杨议的搭当。
同时又是铁路文工团的成员,还拜了侯悦文为师。
所以无论从快板师傅,还是郭老师这边论,他都是侯家门的徒弟。
因为这复杂的关系在,所以郭老师说是对方的“家事”,但也得管。
这位父母早亡,有一个亲弟弟。
弟弟比他小好几岁,虽然年纪差距没有范氷氷和她老弟那么大。
但这当大哥的,也是半个兄长,半个父亲那么带着。
他从小学戏,有目标,有事干,有人培养。
但弟弟没有。
父亲没了,没人管束,他老弟也不好好上学,成天打闹。
后来更是早早退学,与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勾到了一块,成了混子。
也就是小青皮,小流氓。
成天和人打架,动不动就进局子。
还得他这个当大哥的去接。
可接完了没几天,又打架闹事二进宫。
就这么来来回回的,也没个头。
李云杰来到相声社后,看到这里生意越来越好,来听相声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
虽然赚的不算太多,毕竟郭老师挺抠的……
但好歹是份事业。
而且团体蒸蒸日上,自己在其中,不也能跟着进步嘛。
这就动起了脑筋,和老弟商量,想把弟弟也接到团里来。
这样有了工作,人就能安定下来。
好歹学门手艺,能养活自己。
并且同在一个地方,他还能亲自看着带着。
总比没地方找去,只能去局子里接人要好。
张远听完就明白了。
这是当大哥的为自己老弟操心。
“他弟弟不肯来。”谦哥抽着烟说道。
“说破相声有什么好学的。”
谦哥是笑着说的,没把孩子的话当回事。
但李云杰却低下了脑袋,满脸不好意思的表情。
“劝了几次,也没露面。”
“我们说不顶用。”
“也去找过,结果四五个大小伙子,楞没压住他,让他跑了。”
“多大了”张远问道。
“88年的,今年实岁刚19,虚岁20。”
哦……张远点点头,这年纪若是再不学好,的确这辈子就毁了。
这岁数基本是改过的最后时限。
“这小子从小想着要当大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谦哥笑着说到。
“这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张远轻轻摇头。
小说和影视作品的确有引导作用。
就像《古惑仔》流行的那些年,的确有不少学生打架闹事,模仿陈浩南。
但你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就像愣说在灯塔国上街突突人,是因为玩了《gta》一样。
“的确没少看……”谦哥一指张远:“你的戏他就没少看。”
“我”
“你不杨过吗”
“还有最近那部和辰龙演的戏,都打挺好。”
“这小子还学你拿刀唬人呢。”
“那都是拍戏。”张远也没想到这小子脑子那么冲。
“反正又进去了。”
“所以我说你来的巧。”
“这憨小子瞧不上我们说相声的,但是你的影迷。”
“李伟这孩子挺好,他弟弟也不算外人,不能看着孩子堕落。”
“对孩子不好,对社会也不好。”
“所以我想着,要不你去跑一趟。”
“你面子大,没准说了能听。”
“啊……”张远明白谦哥的意思了。
劝人向善,肯定是好事,没跑。
而且谦哥之前就说过,自己来团里太少,很多新来的孩子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这是给我个任务,让我刷刷脸,好给新来的,旧识的留个印象和话题,方便巩固自己在团里的地位。
谦哥是向着他的,事也是好事。
张远眯眼看向那胖子。
并且别人不管,这位还真得管管。
倒不是他日后艺术有多突出,而是人性。
前世,德云社因为与帝都电视台的矛盾,曾经被勒令整改,数月闭店未营业。
那时候,内外都传郭德罡完了。
剧团要散。
也是这阵,人心浮躁,不少徒弟学生相继出走。
眼瞧楼要塌,还不赶快跑
学相声的,本来人精就多,见风使舵的更多。
但就是这时候,这胖子来到郭老师跟前说话。
“师傅,咱们社还能不能继续干了”
“如果能继续干,我跟着您。”
“如果师兄弟真要散伙,那我有件事想说。”
“我们家拆迁,分了三套房。”
“我打算自己拿一套,我弟弟拿一套。”
“剩下一套给您,算是您教我这些年,我给您的报答。”
“这事我和弟弟已经商量了,都同意……”
这个就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你别看哥俩一个是戏子,一个是流氓。
但偏偏这种危难时候,就他敢站出来说这话。
别管最后做没做,只要说了,那在任何团体,公司,组织中都是极其难得的忠良之辈。
所以说英雄不问出处,关键得看真遇到事的时候会怎么办。
平时人前人后伺候着,一到关键时刻跑的比兔子还快,这种人谁能待见。
相反,危难时愿意舍身出力的,但凡缓上来了,就不可能亏了人家。
经历过姚程一事的张远,对这种感受更有体会。
出点力也不是不行。
“那行,我跟你走,带路。”张远没二话,打了个响指,便转头出发。
“师叔,我弟弟这人说话冲,您一会儿见到了,千万多担待。”胖子还小心的打着招呼。
“你放心,我这人对待不听话的人,向来仁义。”
助理斜眼看向他。
上回我老板实行“仁义”,好像是在《神雕侠侣》剧组。
“去哪儿找他”张远吩咐司机。
“派出所……”
张远:……
这会儿就在里面啊!
他也是服了。
许久后才到,而且来的还是张远的熟地,三里屯派出所。
“昨晚在三里屯喝酒,喝多了打架……”这当哥的还解释呢。
先让胖子去交钱领人。
“师叔,我……钱不够。”
是该让郭老师提提待遇了,来局子赎人的钱都没有……张远气鼓鼓的掏出皮夹,取出一沓来。
张远带上口罩,找了个角落猫起来。
没多久,就见到胖子领了一个高个挺壮实的年轻人走出来。
“嚯!”张远仔细一看,这位正脸上有一条十多公分长的旧伤疤,看着应该是刀伤。
“的确够猛的。”
“老弟,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师叔,张远。”
胖子把人领到张远跟前介绍到。
他则拉下口罩。
对方看到他全脸时,明显身形一滞,且瞳孔快速放大。
激动啊!
见到活的了!一直听老哥说,张远这电影明星是自己师叔,他还不信呢。
这会儿见到真人了,不信也得信。
“里面呆的舒服吗”张远笑着问道。
“我……”这位不知该如何问答。
“肯定舒服不了,既然不舒服,那就跟我去个舒服的地方吧。”
“去哪儿”
“相声社,给你安排工作。”
这位不是大老板,也不是大领导,张远也懒得和他兜圈子,直说便是。
“啊!”这位名叫李冬的大小伙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他来了,还要我把我往相声上领。
“不去,我和我哥说了多少回了,我才不当臭说相声的呢。”
这位叉腰撇嘴,就这做派,去演《征服》,都不用化妆。
“什么叫臭说相声的,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张远指了指自己:“我不臭。”
李云杰:……
我这师叔只把自己摘出去,是同意我老弟的说法还是不同意。
“反正我就不去。”
“嘿,你要是领着我去拍电影,演个大侠什么的,那还两说。”
张远心想,这位想的还挺美。
“果真不去吗”
“老子就不去!”这位脾气不小,一说还瞪眼了。
“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西直门立交上跳下去,不会去说相声!”
“你再考虑考虑,不去的话,对你身体不太好。”说着,张远紧了紧拳头。
“怎么滴”这位一见他握拳,更来劲了。
“跟我耍狠”
“你去打听打听,我李冬什么人物,老子怕过谁”
“我爱看你的戏,今天给你点面子,赶紧给我滚蛋,省的我收拾你!”
“老弟,这儿是派出所门口,你别这样……”
胖子转头想劝。
别刚出来,又进去了。
可一转身,发现几秒前还站在跟前的弟弟不见了。
凭空消失。
“人呢”李云杰还四处找。
张远却朝着派出所的另一堵墙院墙方向走去。
“啊!”胖子这才瞧见,自己弟弟正贴在墙根处,整个人无力的往下出溜。
“去不去说相声”
“不去……”
腾!
这会儿胖子看清楚,刚才自己老弟怎么“瞬移”的了。
就见到张远一鞭腿甩他腰上,直接给整人带飞到了空中。
这脚法,去国足准能冲进世界杯。
“师叔,你说你最仁义了”胖子都急眼了。
我来前还关注,让师叔多担待。
现在我老弟可能是担待不起了。
太残暴了!
之前团里四五个小哥们,师兄弟,都没压住自己老弟。
可师叔一来,我弟弟就跟风筝似得,满天飞!
要不人家是师叔呢!
“这就是我的仁义。”
赵玬玬在旁点头。
而脑袋嗡嗡响,被连续踢飞两回的李冬则趴在地上,连续用胳膊撑了两下,都没直起身。
第一回起飞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就见到眼前残影一晃而过。
等明白过来,就觉得胸前一闷,人已经贴在院墙上了。
“佛山无影脚”
你不按套路出牌。
搞偷袭!
所以还不服。
但第二回飞到空中时,这位有经验了。
在起飞的一瞬,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怪不得老外叫他‘小李小龙’。”
我起了,一脚秒了,有什么好说的。
“别人拍动作戏是特效。”
“他不会是真的吧!”
作为一个流氓,李冬头回有了想转身进派出所报警的念头。
“放心吧,我使的是巧劲,不会死人的。”张远拍了拍李云杰的肩膀。
“哦……啊!”胖子起初听得还挺好。
巧劲就成。
可不会死人的意思……是你原本真想打死他
张远一步步走去。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可我觉得,孔夫子说的不一定对。”
“如果不可夺志,大概是揍的不够狠。”
“今天我就来治一治你这个匹夫。”
地上的李冬觉得自己腰要断了,连滚带爬,和壁虎似得,朝着自己刚刚脱离的派出所大厅跑去。
这会儿大厅里有人听到动静,也往外走。
“哎!”以为女警官指着张远大喊一声。
李冬心说,咱有救了。
知名影星打人啦……他刚想喊那么一嗓子,却被女警官的话给噎了回去。
“张老师你怎么来啦”
“是找我们所长吗”
李冬:……
完嘞!
人家黑白通吃,和条子有交情!
“不好意思,我在教训小子。”
“不听话,不学好,影响到你们了。”张远有恃无恐的打了个招呼。
大厅里还放着我的立牌呢。
整个三里屯派出所上到所长,下到扫地阿姨我全都认识。
“啊,这不好吧。”女警面露难色。
李冬赶忙点头。
太不好了,赶紧把他赶走!
“院里不合适,人多。”小姐姐指了指里边:“我们有审讯室。”
李冬:……
这小子三天两头进局子,警察知道他的德性。
打死活该。
省的成天累着我们。
咕蹬!
这货直接跪在了张远面前。
“公若不再打我,吾愿拜为义父!”
“不是说打死不学相声吗”
“还没打死呢。”
“反正说相声有张嘴就成,没有胳膊腿,可以让你哥用轮椅推你上台。”
太残暴了!
这位直摇头。
还推我上台。
你是真想打死我呀。
确定张远不是说说的,这位心想别说让我学相声。
让我当三陪都行。
真铁打的汉子有几条
既然是流氓,骨头就不可能硬成铁。
真有这本事,当兵都成兵王了。
“起来!”张远一声呵斥。
这位扶着腰,咬着牙,艰难起身。
他确定,自己若是再挨一脚,恐怕真得用上轮椅了。
“你哥为你操心,你也得像话。”
“跟我回去学相声。”
“有机会我回来抽查。”
“贯口背错一个字,就是一脚,你自己记好了。”
这位玩了命的点头。
张远摸着下巴,很满意。
“当年孔夫子收服子路,是不是就这样”
子路性情刚直,好勇尚武,性至孝,为母百里负米。
半路突袭孔夫子后,成了得意门生兼头号打手。
“看来孔夫子还是有道理的,先用仁义制服,再教本事学能耐。”
李冬臊眉耷眼,看向正得意的张远。
“您这仁义,我受不了啊……”
领着哥俩先去一旁的馆子吃点东西。
关了一晚上,得填填肚子。
“真香!”这位边吃边说。
现在挨完揍,也没脾气了,眉目也和善了,眼神都清澈了不少。
“师叔,我,我敬你!”李云杰以茶代酒,又流着眼泪哭了起来。
“行,学好就好。”
除了劝人向善外,张远还有一个用意。
这位现在叫李冬,以后叫李鹤冬。
因为其当混混的经历和性格,在整个德云社无人敢惹。
后来曹云京等人当红狂妄之时,对待师兄弟的态度很差。
可唯独不敢朝他撒泼。
理由就这位现在冲张远乐的道理一样,怕挨打。
有这么一个忠心的莽夫在,哪怕难得去团里,也有人帮着控场。
他是打算文武两手捏的。
心满意足,为自己在团里收了个小弟,方便以后不在时“监控”。
吃完东西便回到张一元剧场。
可才刚安静下没多久,却又听到有人崩溃大哭。
而且这回哭的人,还是余谦和郭德罡这老哥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