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替身
齐斟酌寻来一副银甲,帮陈迹披挂上。
他帮陈迹系甲时,小声嘀咕道:“师父,咱们等着看陈问仁的笑话多好,何必帮衬他们……我怎么感觉你披银甲这么别扭呢?”
陈迹一怔:“别扭?”
齐斟酌皱着眉头打量:“说不出哪里奇怪,就感觉和这一身银甲不搭。”
李玄闻言看来,一语道破:“陈迹不适合如此张扬的羽林军甲,这副甲太耀眼了,他适合披一身黑甲。”
齐斟酌啧啧道:“好像还真是诶。姐夫,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玄沉默片刻:“因为我见过他披上天策军神射手黑甲的样子。”
齐斟酌疑惑:“我也见过啊,大战之后他就穿着那身黑甲呢。”
李玄摇摇头轻声道:“不是大战之后。”
他回忆起固原决战那一夜,陈迹手中持硬弓站在黑夜里波澜不惊,却像是藏着滚滚雷霆。
最厉害的鹰隼是不会出现在猎物眼中的。
三人出门。
赵卓凡正在校场上火急火燎的喊道:“谁现在去八大胡同给陈指挥使送信?有重赏,二百两银子!”
校场上无人回应。
“跑个腿就能赚二百两银子都不愿意吗?”赵卓凡拉住一名羽林军吩咐道:“你去!”
那羽林军后退一步,挣脱赵卓凡的手掌:“此时肯定来不及了,去八大胡同一来一回,便是骑快马也得半个时辰,定然误了申时正事,届时司礼监问责,大人或许有陈家作保,但卑职定会被革职查办。”
赵卓凡怒骂一声,转头又看向一名刚刚在喂马的羽林军:“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去!”
可那羽林军也不应声。
赵卓凡气急:“你家老母病重还等银子医治,你老婆平日里买盒胭脂都舍不得,你拿了这银子就什么都有了!”
齐斟酌在一旁讥讽道:“五百两银子也不过是他两年俸禄,梁东城好不容易才遴选进羽林军,怎会因你这点小钱误了正经差事?按我大宁律,擅离职役是什么罪过来着……”
赵卓凡怒目相视:“你!”
现在不是和齐斟酌绊嘴的时候,他又转向其他寒门将士:“谁愿意赚这五百两银子?不,八百两!”
无人回应。
齐斟酌戏谑起来:“赵大公子傍着陈家,怎么只肯拿八百两银子打发人?你若拿五千两,我替你跑一趟。”
赵卓凡不搭理他,只看着那些寒门将士,冷笑道:“好好好,平日里爷们待你们不薄,军中粮饷从未克扣过。等此间事了,你们也不必在我这卫所待了!”
一名羽林军听闻此言,咬咬牙往前走了一步:“一千五百两,我去给指挥使送信。”
赵卓凡思忖两息:“好!”
那羽林军将士骑马便走,往八大胡同去了。
他出门时,门外又有小太监高举内相手谕:“羽林军听令,即刻到午门外候旨,一炷香内不见人,鞭四十,革职不用!”
赵卓凡暴躁道:“催催催,催命似的!”
陈迹忽然想起张夏所说,规则是用来吃人的。
他转头问齐斟酌:“羽林军中有多少人出身寒门?”
齐斟酌摇摇头:“不多,羽林军遴选极严,得祖上三代干干净净才可以,羽林军里这种寒门也就二十五六个,其他的大多都有背景。”
陈迹若有所思。
……
……
二百名羽林军手按腰间长剑穿过承天门,于午门前列队。
赵卓凡在午门前来回踱步,心急如焚的看着承天门方向。
就在此时陈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午门右侧走出。对方一袭白衣,戴着一副龙纹面具,双手随意负在身后,无声的审视着羽林军。
白龙。
陈迹仔细打量着对方,思忖着这白龙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哪一位。
洛城的那一位?
还是宫禁之中的那一位?又或者都不是。
许久后白龙凝视着赵卓凡:“御前仪仗在午门前踱来踱去成何体统?”
赵卓凡被莫名的气场震慑得不愿直视。
白龙审视着羽林军,毫无波澜道:“在藉羽林军五百三十八人,如今这里却连三百六十人都凑不齐,很好。”
话音刚落,午门城楼上的阙亭里响起鼓声,白龙当即说道:“列队,承天门相迎!”
羽林军分成两列,整整齐齐的迈着步子往承天门迎去。
陈迹低声问道:“不是在午门迎吗?”
齐斟酌嘿嘿一笑:“那高丽是我宁朝藩属国,哪有宗主国等他的道理?他得到承天门外下马,走路到午门前。”
到承天门前,却见东长安大街上,鸿胪寺官员与三十余名使臣簇拥着一顶轿子,缓缓靠近。在其周围,还有换了百姓衣衫的密谍往返交织,护卫左右。
放下轿子后,里面的高丽世子并未下轿,白龙也不曾催促。
他只负着双手,静静地看向门外,似乎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陈迹有些奇怪,白龙在等什么?
一炷香后,他微微一怔,西长安大街上,竟又有一队鸿胪寺官员与使臣簇拥着一顶同样的轿子。
连使臣人数都一模一样。
待落轿后,金猪头戴斗笠从路旁闪身而出,来到白龙面前抱拳道:“大人,幸不辱命,安全送到。”
白龙随口问道:“无事发生?”
金猪笃定道:“无事发生。”
白龙笑了笑:“那便请世子出来吧。”
高丽使臣同时掀开两顶轿子,左侧出来之人,身穿赤罗衣,衣绣彝、藻纹章,头戴五梁冠,手持象牙笏板,腰系玉带,俱是宁朝属臣形制。
右侧出来之人,穿着打扮竟与高丽世子一般无二,也穿赤罗衣、也戴五梁冠。
两人身高体型俱都相同,皆以薄纱遮面。
替身!
白龙对右侧年轻人问道:“世子安好?可以将面纱扯下来了。”
高丽世子摘下面纱,谦逊作揖:“回禀大人,无碍。”
这位世子竟说得一口流利的宁朝官话。
此时,白龙轻描淡写的解释道:“为保万无一失,费此周折,还望世子见谅。”
高丽世子赶忙答道:“无妨无妨,景朝贼子已数次行刺于我,大人亦是为我安危着想,我当承情才是。”
陈迹心中一凛,这京城地界,景朝军情司与宁朝密谍司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可这是皇城脚下啊。
白龙看着两人,笑着说道:“世子,按礼制我等需再查验一次‘事大表文’。”
高丽世子从袖中取出一支精致奏折,奏折以红绳捆束着。
他双手将奏折递于白龙手中:“此乃父王手书《请援抗景奏》,请过目。此次带来贡品人参三百支、貂皮三百张、上等种马二十匹,黄金三百两,白银八百两,金银器各十六对,名录皆在其中。”
白龙解开红绳,仔仔细细将文书看了一遍,而后递给鸿胪寺官员:“马匹送太仆寺、人参送御药房、金银入内库。”
鸿胪寺官员客客气气接过奏折:“是。”
白龙又看向高丽世子:“按我大宁律法第十五卷关津例,世子平日没有鸿胪寺官员、我密谍司陪同,不可随意出入会同馆;不可私制地图;不可与本朝百姓交谈;世子每日供米三升、肉一斤,随从减半,可有异议?”
高丽世子躬身作揖:“无异议。”
鸿胪寺官员拱手问道:“白龙大人,我们可否入宫了?”
白龙平静道:“阙亭八百鼓声未毕,等。”
说罢,他不再言语,只静静负手而立。
远处午门城楼上阙亭的雄壮鼓声还在继续。
鸿胪寺官员愕然,按宁朝礼制,确实该等鼓声停歇才入宫,可过往谁也没将这礼法当回事,都是鼓声未停便进宫曲了。
而这位白龙,一丝一毫逾矩之事都不肯做。
直到鼓声停歇。
白龙这才对高丽世子笑着说道:“世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请!”
羽林军列队开道,引着高丽世子穿过午门,朝建极殿行去。
高丽世子仰望午门,面色肃然。
午门名为门,实际是座城门。
外城、内城、皇城,层层递进,午门便是京畿之地最紧要的最后一座‘城门’。
大红色的午门,城楼高阔。仿佛有人给城墙披上一件内阁首辅的大红官袍,坐镇于此。凡第一次来到午门前的人,必会被其庄严、肃穆的官威震慑,由此心生敬畏。
待高丽世子进了午门,白龙听见身后有急促脚步声。
他转身看去,赫然是陈问仁领着一众羽林军赶来,满头大汗。
陈问仁来到近前,喘息着抱拳道:“卑职来晚了。”
白龙淡然道:“按我大宁律第二卷第九条,凡官吏无故擅离职役者笞四十,其在官主守宫禁、仓库者,鞭八十,革职不用。”
陈问仁面色一变。
白龙对金猪挥挥手:“我密谍司有监察百官之职,大事圣裁,小事立断,拖下去鞭八十,之后转交兵部听候发落。”
密谍一拥而上,将陈问仁等羽林军拖出午门。
陈问仁怒吼道:“阉党,安敢动我!我陈家世代簪缨、钟鸣鼎食,岂是你这阉党能动的?”
白龙转身往幽深的午门城门洞里走去:“鞭一百。”
陈迹回头看来,眼下这位白龙,已与冯先生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