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血与腕(感谢命运渡鸦的盟主


    白鹿之道,惯于藏身。

    不同于天元之道动起手来的煊赫阵仗,往往伏于阴暗死角之中,甚至隐于万里之外。暴起之时,便如同白虹贯日、彗星袭月,苍鹰击于殿上。

    即便是垂死之时,也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正如季觉所见的猎指飞光,安凝最衰弱之下的一击,也足以葬送血中之狼。

    倘若天元之道最高远的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话,那么白鹿之道最精妙之处,同样也是这一份令所有对手都毛骨悚然,不敢真正与之放对为敌的威。

    在一个白鹿想要真正动手之前,没人会知道这雷霆一击究竟会在何时何地如何状况之下降临。

    同样,这也就意味着,在天元之道不得不进行武力相争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下风,而一个白鹿真正出现在敌人面前的瞬间,反而失去了最为恐怖的威胁!

    当对方隐介藏形,匿于影中的时候。

    季觉甚至没有觉察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登上繁荣号的,甚至,在动用含象鉴之前,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只是对于敌人的数量有所怀疑,

    唯有在希贝特笔直的朝着自己冲过来的时候,真正起了一丝疑心,但大群之道又不是没有锁定敌人位置的方法,如果有仇誓或者是血引之类的技艺,甚至隔着半个现世都能感知到对方的方位。

    直到希贝特的同伴都死了,希贝特竟然没有跑路,反而还在纠缠不休的时候,他才真正确定了对方的目的。

    在这一份隐秘性丧失的瞬间,对方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而对方居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反而自傲到,趁势发起突袭的时候,季觉的内心之中甚至克制不住惊喜。

    如此技惊四座的斗志,如此惊喜的秘密武器,如此沉稳决绝的信心,一定是狼中的翘楚吧?!

    可惜了,不是。

    「原来是小三。」

    季觉垂眸,警着从胸前穿出的至锐锋芒,遗憾一叹。

    蓄势压抑了这么久的一击,居然能够穿透不动如山的防御,突破地负海涵的强化和非攻的赐福连锁,贯穿肉体,作用在自己的灵魂之上。

    发则必中!

    不得不说千锤百炼,炉火纯青。

    在那一击发动的瞬间,季觉甚至找不到防御的机会,更没有躲闪的余地,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一击是在刺中了自己之后,对方才迟迟的发起了攻击。

    近乎颠倒时光。

    在对方决心出手的瞬间,他的敌人便早已经被这一击所贯穿!

    锋锐无匹的铁光介于有无之间,瞬间就贯穿了装甲、心脏,从季觉的胸前突出,其中所包藏的力量更是同时钉死了灵魂和肉体,随着铁光的崩解,爆发,其中所喷发的出,是纯粹到令人发指的房意杀念凶光。

    正如同季觉昔日向兼元投出的心毒之箭,在触碰到对手一瞬间,就无孔不入的向内渗透,湮灭一切灵质,搅碎一切灵魂,瓦解一切意识。

    理论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奈何兼元是宗匠,而季觉—灵魂里的邪门玩意儿,比这小卡拉米强出了太多!

    纯钧只是微微一震,就将那浩荡席卷灵魂的冲击抵御之外,如同挡住了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一般,甚至没带来任何的损伤。

    头戴七角之冠、浑身燃烧着非命之火的灵魂倒影,直接把这一缕侵入灵魂的戾意杀剑当零嘴嘎巴嘎巴的嚼了。

    甚至还感觉有点淡了。

    至于同时对肉体的摧毁,季觉的心脏在瞬间就化为了粉碎,可在那之前,就已经变成了金属,

    和周围的组织脱离了联系。

    一瞬的分崩离析,紧接着就在三相炼金术的控制之下,重新弥合,重铸,再一次回归了原本的模样,连条划痕都没有能够留下。

    而一击不中的话,接下来·

    可就轮到我咯!

    那一刹那,现身显现才刚刚一击刺出的白鹿甚至来不及远遁,就看到了,季觉的身躯迅速膨胀。

    不,膨胀的不是季觉。

    是龙山装甲,仿佛爆炸一般的,骤然分裂开来!

    从头盔到护甲,自上而下,分解展开如毡毯,再紧接着,数之不尽的零件和机械就如活物一般,从季觉身上电射而出,鸣一口,反过来将错愣的白鹿吞入「腹」中!

    顷刻之间,内外翻转的装甲化为了牢笼。

    彻底封锁。

    再紧接着,一根根如长钉一般的诡异构造自外而内,向下楔出,贯入装甲之内,海量水银涌动之中,固体炼金术冻结。

    接连不断的破碎声之后,归于静寂。

    第二个模型,打包入柜。

    接下来,是眼前的第三个希贝特呆滞着,僵硬在了原地,就像是吓傻了一样,惬惬的看着这一切—-原本距离季觉的头颅近在尺的一拳,竟然难以跨越这最后的短短空隙。

    冻结在了半空之中。

    明明季觉已经脱下了装甲,不自量力的站在了他的面前,那铁拳只需要再往前递出一寸,就足以让他形神俱灭。

    可现在,铁拳之上缠绕的血焰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散。

    身躯僵硬停滞,再不由自主。

    动弹不得!

    只有表情,剧烈的扭曲着,一次次的挣扎,渐渐痉挛,渐渐惊恐—”

    直到和祭主之间的衔接彻底切断,恐怖的数值消散无踪,被彻底打回了原型之后,才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痛楚。

    头颅、双臂、腹部,乃至.

    心脏!

    被磐郢所撕裂的血肉之间,裸露出一颗才刚刚愈合完成的心脏,以及,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插进了心脏之中的骨刀。

    仅仅是在季觉刚刚按头的一击景震之下,导致意识和矩阵在灵质冲击之中,失去了一瞬的控制。

    可这一瞬间,就决定了他的未来。

    慈悲从季觉机械化完成的手腕中弹出,刺入了心脏之后,接管了这一具强弩之末的肉体。

    强行割裂了灵魂和肉体之间的联系,切断了所有的神经,连带着韧带和肌肉都彻底骨质化。

    胜负已分,却不是现在。

    而是早在季觉失去兴趣的那一瞬间此刻,残存的风暴之中,繁荣号里一片死寂,只有三具水银覆盖、真空打包完成的天选者躯体,摆在工匠的面前。

    接受拣选。

    「一、二、三——·就三个?」

    季觉习惯性的掏出计算器来,开始计算:「一个已经彻底孽化了,抛去赐福,作为素材的话倒是有点用,一百克算你一千二百块吧,养养应该能多个几百斤。

    一个白鹿—哎,白鹿。

    白鹿杀太多了,身体也没什么用,灵魂还留下来做电池,赐福抠出来零卖也不知道要多久,只能打包出给天平商会了。

    还有一个大群,重生位阶的白板,就靠着祭主混饭吃,狗看了都摇头,你们仁究竟是怎么混的?

    就这?」

    季觉皱起眉头,臀着彻底瘫痪的希贝特,忽然问:「还有吗?」

    希贝特呆滞着,眼瞳震颤着,惊恐收缩。

    「我在问你——」

    季觉不耐烦的凑近了,那一张冷漠的面孔俯瞰着即将进行拆分的素材:

    「——还,有,吗?」

    .......

    希贝特的嘴唇了一下,艰难开阖,却发不出声音。

    自阴影的笼罩里,他终于感受到了———

    所谓,绝望。

    忙活了好一宿,季觉才终于将这帮家伙搞出来的烂摊子给收拾完,顺带着将素材完成了分装、

    拆解和保存。

    时间紧迫,保鲜必须及时,问话环节被自动省略了。

    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大家都是滴滴打人的业务员,都是在荒集上接单,这种人命生意,面对面的去做,对大家都不好,故此,绝少有绕过平台和雇主直接联络的。

    就算问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问就是局势所迫,中土生活不容易,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平白坏胃口。

    莫名其妙的还没进门就被打了闷棍就已经足够倒灶了,就别给自己添堵了。

    先记个笔记,慢慢查!

    而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季觉才终于把几乎快要面目全非了的繁荣号给修补完整。

    倘若伊西丝在的话,哪里用这么麻烦,伊西斯之手几十上百倍效率增幅,直接就搞定了。

    万幸的是,船舱里载着的准备交货的镇暴猫们完好无损,不然的话,刚刚才熬夜加完班发来七八条60S语音信息的牢楼,恐怕又要吐血了。

    而此刻,季觉才终于有时间伸手,拔出了秘仪之中的磐郢,查看着剑脊之上的徽记。

    祭主的烙印【菌群】、【创疤】,而就在那两个熟悉的标志之后,居然又多出了小半个新的徽记,令季觉的精神顿时振奋!

    出货了!

    大半年了,杀了那么多大群佬之后,总算又给自己撞到一个!

    只是为什么是半个?

    季觉皱起眉头,手指抚摸而过,瞬间,源自祭主的传承祭涌现在了心中。

    一六天故鬼:【血腕】!

    作为昔日位列六邪的六位祭主之一,不同于菌群的统合所有整合一体,也不同于创疤的以伤换伤、越战越强血腕所给予的恩赐,完美的符合季觉对大群佬的固有刻板印象一一数值,数值,还特么是数值。

    数值,才是大群的唯一理由!

    血腕的效果,就是如此:消耗自身的血液和灵质,倍增力量!耗的血液越多,烧的灵质越多,

    那么增强的幅度就越是夸张,而且是指数级上涨!

    翻倍!翻倍!再翻倍!

    只要你的体质能撑得住,那么拳镇山河斗破苍穹都不是一句空话。

    哪怕是个被关了十万年的瞎子,在得到这样的祭传承之后,恐怕都要感叹一句:如此强—.

    遗憾的是,代价有点大。

    表面上看所要献上的祭品只有自己的鲜血和灵质,可实际上,在传承祭之中,代表的意思还有生命和灵魂。

    简而言之,扣的是上限。

    每用一次,生命和灵魂都会消耗一部分,用的越多,扣的越多,同样也是翻着倍的扣!

    越上头,位阶的提升停滞不说,甚至会因为消耗过多而导致下跌。

    至于说保持克制—大群这种东西,就没这个东西!

    都当大群了,大家打架都是当吃饭喝水的,脑子里压根没有以和为贵这种东西。

    而和祭主的共鸣越多,就会越是会习惯和依赖这一份力量,同样,就反而越是高估自己。

    一不小心,就会因为翻倍翻的太多,把自己给翻炸了。

    又或者,自我膨胀导致招惹了无法战胜的对手,被直接碾死。甚至,哪怕就是赢了,也有可能因为消耗太多导致短命暴毙。

    而在恩赐生效的过程之中,剧烈的痛楚也会令传承者自身失去冷静,彻底狂暴。

    狂暴,本身就是这一份恩赐中的一部分,无法豁免,极其容易孽化。

    好用是好用,但好死,也是真的好死啊!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之后-随着大家的死死死死死,血腕的传承,早就完全就断绝了!

    至于季觉眼前这个废物,完全就是缺钱去挖坟的时候碰巧挖出来的一具祭物,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有引导和传授,完全不得其法的半桶水。

    失去了不断供奉的牺牲之后,祭主血腕存留在上善之中的一缕灵性都已经快要彻底消磨完了,

    目前处于一个距离彻底灰飞烟灭就差一口气的状态。

    连徽记都只剩下了半个!

    此刻察觉到磐郢的存在,那一缕衰微到极限的灵性几乎鸣鸣做声,都快要扑上来叫义父了。

    爹啊,你咋才回来呢?!

    饿了,快给我拿点吃的!

    吃的?吃屁吧你!

    季觉警着剑脊上的残章,就忍不住叹气:一个个的把自己往死里做-你们大群是真的有活儿啊!

    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奈何,季觉是个余烬啊,根本就没有大群那么变态的体质!

    他的血条和蓝条都是有限的,偏偏别人的血和别人的蓝,血腕又根本不认,毕竟‘牺牲获取成果」原就是大群的本质,以至于,根本没办法不眨眼的往上叠数值。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没人说,磐郢非要自己用啊!

    他捏着下巴,沉思片刻之后,不由得看向了旁边呆呆愣愣翻肚皮的小牛马。

    忽得,咧嘴一笑。

    小牛马习惯性的浑身哆嗦了一下,夹起尾巴就想跑,头都不回。

    太吓人了!

    对于很多人而言,漫长的一夜匆匆而过。

    不只是季觉的解剖台上的素材们感觉难熬,度日如年,同样,中土塔城的驻军基地里也拉响了警报。

    由于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完全不符合正常气象所掀起的云团,结结实实的堵在了中土和联邦至关重要的航道上!

    风暴中混乱的电磁已经彻底遮蔽了所有的通讯和定位手段,诸多满载燃素原油的船舶因此而停留,观望状况。

    而在风言风语和推波助澜之下,国内的燃素价格已经开始有出现波动的趋向了一一鬼知道究竟是哪个傻逼搞出来的,所有人都在骂娘!

    这个节骨眼上,联邦浑身上下都是敏感肌,风吹草动都要往死里按。

    搞什么?

    简直不知死活!

    塔城驻军基地已经进入了紧急状态,所有人员紧急归队,并且,准备出动战船进行护航了。

    战斗机和飞空艇的驾驶员们已经待命了一整晚,随时准备紧急升空。

    「真是大阵仗啊。」

    络腮胡的魁梧少校抽着雪茄,站在港口,凝视着远方那一片驱之不散的浓郁雾气:「听说是冲着你朋友来的?

    要我说,你朋友肯定不太讨人喜欢。」

    旁边,童山的耸肩,很努力的想了一下。

    然后,很难不赞同的点了点头。

    「确实,季觉那家伙,有时候确实不太在乎别人的评价。」他停顿了一下,感叹道:「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可靠来着,作为朋友和同伴来说,令人心安。」

    少校梁墨微微错,眉头挑起,没想到能够从以沉稳著称的童山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

    「难道比你还靠谱?」

    「唔,怎么说呢——”

    童山的神情越发复杂:「按照小雪的话来讲一一如果有些事情你发现已经离谱到很难指望上我了的话,那么你就应该指望他了。」

    「听上去是救火队员?」

    「不,他反而更喜欢火上浇油,如果你放着不管的话,他会把整个火场连带着问题一起炸上天去。

    如果自己赢不了的话,那就大家一起输。」

    童山说着,自己都笑起来了,满怀着愉快:「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

    「..太抽象了,根本没法想象。」梁墨撇眼看过来:「反倒是我有点好奇,这种意外状况,

    你怎么压根不带动的?」

    「因为根本用不着。」

    童山淡然摇头:「居然有素材主动送上门来,那家伙,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偷着乐呢。

    以及,其实没必要大费周章,风暴很快就快散了。」

    就好像听到他的话语一般,灰黑色海面的尽头,那一层驱之不散的雾气和厚重的云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消散。

    卫星的观测中,异常的天气状况正在结束而就在海量电磁干扰消散之后,指挥中心才终于发现到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基地雷达之上的讯号。

    近乎贴脸!

    在觉察的一瞬间,几乎就已经,近在尺尺!

    倘若不是军部的识别信号和验证序列码的话,雷达和火控恐怕都要发出警报,整个基地都要进入紧急战备的状态了。

    而此刻,当沸腾着向着两侧排开的薄雾之中,一个漆黑的庞大轮廓已经从海平面的尽头,浩浩荡荡,推进而来!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童山轻叹着,拍了拍身旁老朋友的肩膀,率先走向了泊位的方向。

    只剩下梁墨愣在原地。

    呆滞着,许久。

    再忍不住,摘下了嘴角的雪茄:

    「我叼一一」

    扑面而来的海风之中,渐渐浮现熟悉的腥臭和腐烂的气息。

    而就在暴风雨过后的阴郁天穹和铁灰色的海面之上,那一艘仿佛噩梦一般无声行进的货轮,渐渐放大,直到显现出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脱落的装甲,剥落的船漆,略显残破的船体,乃至,甲板之上,字面意义堆积如山的各色怪物的遗体—乃至,船首之上挂落的缆绳上,那三具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尸骸!

    一阵微风吹来,空空荡荡的户骸如同铃铛一般,摇曳看,碰撞,随风飘荡。

    每当微风从大开的颅骨中吹过,就仿佛吹奏笛子那样,喻喻作响,

    粘稠的血水从甲板和尸体之上豌而下,点点滴滴,洒落在海水之中,如同稀疏又残忍的雨。

    就这样,浙浙沥沥,滴滴答答,在所过之处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猩红的轨迹。

    简直就像是那个恐怖故事里跑出来的怪物一样·

    轻蔑的俯瞰着所有窥探而来的视线,兀自向前。

    就这样,满载着尸骨和死亡。

    腥风血雨之中,繁荣号,无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