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树与蝉【已修】

熙和不答话,就这么默默看着她。

阴嫚后知后觉有些失言,但是很快又嘴硬起来:“……我又没有乱说,那些后世小辈们说得比我更过分,父皇不也都忍了?”

熙和叹气。

……你以为他真想忍吗?还不是因为够不到,只能憋着。

不过,陛下是宠爱阴嫚的,估计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天幕中,阿玉似乎是病了,她的脸色极为苍白。此时的她已入住了扶苏公子的寝居,并将从宫里带出来的公子的骨灰移到一个精美的玉罐中。

随后,她翻出了早已备好的户籍和路引,看了良久。

她移步于烛火处,将属于自己的那份路引和户籍置于其中,任火苗将其吞没,烧得干干净净。

骊山。

蒙毅得了天幕提示,终于转换了思路,没有去寻卖棺材的店家询问,而是搜寻那刻着文的石碑。

在附近居住的黔首帮助下,他们排查了近半年的新坟,终于挖出了装有扶苏公子骨灰的玉罐。

蒙毅看着这玉罐和题字“望川”的碑文,神色很是复杂。

长公子及冠礼的那日,他也曾前往观礼,未曾想到,那人已是成了熙和长公主。

任务完成,他可以回咸阳复命了。

阴嫚看得牙痒,不爽地道:“阿姊才不是那样的人!”

熙和搞不懂阴嫚的脸上为何有那么多情绪:“……你关心他们的想法做什么?”

阴嫚愣了愣,才回复道:“可是他们在污蔑阿姊……”

“污蔑?”

熙和挑了挑眉,问她:“阴嫚,你认识我多久?光凭天幕里的只言片语,就自以为很了解我?”

阴嫚脑子迟钝地转了转。天幕是昨天出现的,阿姊也是昨天才多出来的。

“我可能不是那么了解阿姊,但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阿姊会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你不想说,阴嫚就不问。”阴嫚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特别认真地说道。

熙和并未在她的眼中看到怜悯。

真正受天幕所影响的,其实应是她自己,她不该将情绪强加在阴嫚身上。

“你说的对,我自有我的理由。”

天幕中,伪装成扶苏公子的阿玉正在书房处理事务,李娥则特地送来冰块。

阿玉其实没把握瞒住阿嫂,加之扶苏公子去世,她心情也不好,近些天她故意疏远李娥。

李娥与扶苏感情一向很好,平时也少有争吵。无故受到冷落,她当然感到疑惑。

于是,她便借着送冰的理由,特意来见扶苏。

就这一见,她就察觉了异样。

因为,眼前的“扶苏”,很多小习惯都带有阿玉的影子。

“……夫君,你这里的批注错了。”李娥拿起一摞竹简,用手指给她看。

阿玉顿了顿,故作平静地道:“可能是院外的蝉吵得烦心,这才笔误。还请小娥替我改了吧。”

李娥唇边挂着笑意,还真从她手里抢过笔来。

“你倒是会省事,不过……阿玉之前就嫌这书房外的蝉吵,你还教导她,说心静自然不受外物干扰。如今夫君的心怎么静不下来了?”

阿玉:“……大概见着小娥,心自然就乱了。”

李娥的手一抖,笔端的墨将那块区域染黑了。

“是我之错。未料到夫君突然这么会说话哄我开心。”李娥边说,一边找刀笔,想将沾着墨那块的削去。

可是她一不小心,小刀竟伤到了手,很快便见了红。

阿玉皱着眉头查看,好在并未伤及筋骨,便道:“你先去流水那儿冲洗一下伤口,再去寻府医替你包扎。”

阿玉召来侍女,让她带着李娥去外面。

就在李娥离开后,杜危从书房的内屋缓步而出,饶有兴致低站在了阿玉的身侧。

“阿玉,你觉得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阿玉很不想搭理他:“你想说什么?”

杜危一边笑,一边撩起了阿玉的发丝,“阿玉,我们也该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娥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是长公子最为亲密之人。若是她察觉了你的身份有异,再悄悄告诉她的父亲李斯……那可不得了了。”

阿玉听懂了杜危的意思,他想除掉李娥。

“我不准你动她。”阿玉警告他。

杜危啧了一声:“我就知道阿玉心软……可是你这点同情非但毫无意义,反而害了你。你猜,若她知道扶苏公子的死与你有关,她还会像以前那么温柔待你吗?她只会把你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阿玉,我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船翻了,我们都会不得好死。”

“我知道。”

阿玉顿了顿,才继续道:“李娥在李家也是极为得宠。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廷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廷尉现在可是陛下眼中的红人,若是他想追根究底,你以为公子府还能安宁?”

杜危似乎被说服了一些:“……阿玉有更好的法子?”

“我需要可以信赖的人手,你替我向父亲调来我的侍女霞。我们可先派人看管李娥,对外则说少妃染病,不见外客。”阿玉说道。

杜危有点不太赞同。

要软禁一个人,花费的功夫可大得多,也不可能完全不走露风声。还不如把人弄死了,一了百了。

大不了他手脚做得干净一些,即便是那廷尉亲自派人调查,也让对方寻不到说法。

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分,阿玉再次厉声警告:“你是觉得我的剑不够锋利?”

“……好好好,为兄便先依着阿玉。”

杜危离去前,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阿玉可要把她看得紧一些。若她得知真相,阿玉可就吃力不讨好了。”

阿玉独自一人来到书房外,她望着院子里的林木,看了许久。

……杜危是最好杀的,他又不会武功,人就在府内,她只需一个照面就能让对方死得透彻。

但杜衍就不好处置了。只要她动了杜危,便是和杜衍翻了脸。府内的眼线甚多,她怕是前脚刚动手,后脚就有人将消息传出去。

这老家伙怕是临死前都会咬她一层皮。

就算她能同时解决杜衍和杜危,那在宫内谋害长公子的参与人员恐怕也难以揪出。这些人在听到风声后,到底是选择销声匿迹,还是抓着她的把柄选择投靠其他的公子,亦或是与她鱼死网破,情况都未可知。

宫女柳着实可疑,但一定不止她一个……

至于三管齐下……她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阿玉手按在藏锋上,几次欲要拔剑,最终还是松开了。片刻后,她下了一个命令,让侍从把院子里的树全给砍了。

而在众黔首的眼中,则是长公主站在那里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屈服于杜危的威慑。

很多人觉得她可怜。

兰池宫。

眼见阴嫚又要哭,熙和提前打断她。

“够了,此事与天幕所言不一致。不必露出这种可怜模样。”

天幕里又聊了一会儿,主播回归话题。

天幕中,也有门客察觉到不对,主动求见阿玉,询问到底是哪里犯错,以至于遭公子厌弃?

阿玉迟疑片刻,友好建议道:“……先生无错,您才华出众,是公子府留不住您,还望先生及早另谋出路。”

这在门客们听来,则是有些像阴阳怪气了。

您认可我的才华,却仍要驱赶我,这是什么道理?

心高气傲的门客当场就走,还有位不肯轻易死心的门客则委婉地询问:“长公子最近是否有难处?”

阿玉是很为难,但她身边已有很多杜家的眼线盯着,实在无法明示:“先生入公子府良久,扶苏难以回报。临别前,还请去城西的别院,领一份归家的路引吧。”

那门客微愣。

公子城西的别院,那不是……

恰巧在这时,杜危抱着一位美人,嬉笑玩闹着闯入这处亭间。

那门客被打断思绪,皱着眉头想呵斥,但他看到杜危抱着的那位美人面容,越看越是熟悉。

“这位不是新入府的……”

“是我新纳的少妃。”阿玉面无表情地说道。

门客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那他,这……”

杜危这时候笑着凑了过来,一边搂着美人,一边对那个门客说道:“你若是欢喜,也可以一起玩啊。长公子,你说对吧?”

阿玉闭而不言。

而她的沉默在门客眼里就是默认了。

该门客实在无法接受此等荒唐之举,高呼道:“公子德行亏损,吾以为耻!”

随后便回院收拾包袱,愤然加入了离府的大军……然后中途偷偷调转,拐了个道去长公子城西的别院。

李娥刚回院不久,突感身体不适。侍女慌张之下喊了府医来看,诊出她已怀有身孕。

这个消息让阿玉和李娥等人都猝不及防,杜危也很快得知此事。

杜危本就看李娥碍眼,他又怎会允许李娥生下长公子的血脉?

他看着瓶里还残留的“香粉”,心里起了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