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各人的烦恼
萝丝提女士双手搭在圆圆的蛛身上，乖巧地跪坐在暗夜精灵的大殿之中，她看着盘坐在本属于她的王座之上的拉提斯，却没有丝毫不满，相反，还微微低下头，确保了自己的高度不超过拉提斯，才开口说道：
“尊敬的提坦尼亚大人，请允许我为您解答您的疑惑，我也等待了许久能有您这样的强者，能让我倾诉属于暗夜精灵部族的烦恼……”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拉提斯挠了挠头，回想起模拟中第一次遇见这位女士的情况，虽然有些狼狈，但最终还是给他爽到了，而且他还从这位女士手中获得了让杰妮弗进化的重要道具，就是听起来有点像养成宝可梦……
总的来说，根据模拟中的印象来说，他倒不觉得能被他莫名其妙祸害了一堆圣女的暗夜精灵会是什么极恶的种族，当然，做下了错事肯定是需要惩罚的，但终究得找到问题的根源。
来都来了，即使不为了皇都的调查任务，他也得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最近的事情开始说吧，从小到大。”拉提斯想了想，挥了挥手说道：“萝丝提女士，你先给我解释一下树峦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走失的村民又都去哪了？”
“遵命，提坦尼亚大人。”
已经见识过拉提斯森林龙形态那磅礴的生命力量与气势的萝丝提女士乖巧地点了点头，即使在她的感知中拉提斯的等级还远远不如她，她也没有丝毫不愉，保持着尊敬的态度说道：
“这件事，要从许多年前说起，那时……”
……
……
“地底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杰妮弗坐在暗夜精灵大殿那张牙舞爪的屋顶上，远远地望了一眼正在略显胆寒地收拾着碎裂的武器的暗夜精灵们，摇了摇头，看向身边裹着披风站立着的霍尔尼特，问道：
“霍尔尼特，你在地底呆了这么久，会时常经历这种战斗吗？”
“不会。”
霍尔尼特像剧院的戏法大师一样牢牢地卷着鲜红的披风，任由空中的风激荡地吹过，却不曾将她的披风吹响，她从披风中伸出覆着铁甲的右手，在风中略微拂动了一下，用低哑的嗓音说道：
“比起我在地表的那些时候，现在的战斗次数已经减少了六七成了。”
“咦？这倒是有点意外……”杰妮弗挠了挠头，抬头看向霍尔尼特说道：“我还以为在这魔物遍地的地方，你会天天都在厮杀呢。”
“毕竟我在圣城的传闻中一直是这样的人物呢。”
霍尔尼特摇了摇头，抬起右手将自己的头盔取下，任由略显卷曲的黑红色头发被风吹起，她抱着头盔，继续说道：
“你们这些年轻的骑士，战意已经比我高昂许多了，可能是在地底呆久了之后，我开始觉得战斗并不是一种目的，而是一种手段，所以连带着我的战意也渐渐消退了去。”
“目的？手段？”杰妮弗抱起双臂，好奇地问道：
“难道说，很多战斗其实并不是矛盾激化的结果，而是解决矛盾的方式吗？”
霍尔尼特微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杰妮弗，说道：
“你在尝试用战斗威慑暗夜精灵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只是有时候，在矛盾消弭之前，我们不得不战斗罢了。”
“唔嗯……”
杰妮弗摸了摸下巴，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传闻中霍尔尼特从前一贯的战斗意志，忍不住开口问道：
“但是，霍尔尼特，你从前是信奉「光是在战斗中苏醒的」这一说法的吧？为了升华自己的光，战斗是你最推崇的方式吧？”
“是吗？或许吧。”霍尔尼特叹了口气，坐下身，将头盔放在了身侧，低声说道：
“但多年战斗的结果却是我的光明变成了黑暗，神力诚然可以升华到新的高度，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或者说，在接连不停的战斗中，是否真的有人能记住自己的初心是为了光明而战呢？”
“为了光明……”杰妮弗忽然有一种莫名的震慑感，她下意识地低声喃喃道：“如果是为了光明的话，战斗真的是必须的吗？”
“战斗是必须的。”
出乎意料的是，霍尔尼特干脆而坚决地点了点头，随即摩挲着她的头盔，微笑着说道：
“但不是唯一的，杰妮弗，你拥有和那位拉提斯阁下的配偶关系，能做到的事情比我多得多，所以圣城的未来终究还是要落在你肩上。”
“我知道我知道……”
杰妮弗无奈又略带骄傲地叹了口气，她顿了顿，看了眼霍尔尼特那满是风霜的头盔，忍不住笑了笑，捧着脸蛋望向在不远处缓缓踱着步的两位骑士少女，说道：
“说起来，霍尔尼特，带徒弟的感觉怎么样？”
“很麻烦啊！”
霍尔尼特由衷地感叹了一声，理了理自己杂乱的头发，说道：
“不过习惯了之后，感觉也还不错……对了，你那位徒弟身上的披风有点眼熟，是从哪里来的？”
“唔？”杰妮弗挠了挠头，回答道：“是我的……我的配偶送的。”
“是吗……”
霍尔尼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诧异，以她的眼力，瞬间就辨认出来了莉法身上的披风和自己亲手缝制的痕迹如出一辙，就连附带的暗影冲刺技能也完全是出自自己的理解的构造。
这样的披风，怎么看都是她制作的，但又是从哪里突然多出来了这一件披风呢？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思考这毫无意义的疑惑，这并不是她需要解决的问题，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感慨道：
“是那位拉提斯阁下啊……还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男人。”
……
……
“你怎么不说话？”
莉法看着僵硬得几乎同手同脚走路的吉塔，眉头微沉，走上前去欠起她的手说道：
“看见我也不打声招呼，明明还是好朋友，干嘛不理我？”
“我我……”吉塔有些苦涩地低下了头，头盔里的脸蛋微微发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得嗫嚅道：
“莉法，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莉法眨了眨眼，退后一步打量了一下黑暗骑士少女这一身冷酷的行头，在漆黑的披风包裹下，就如同一个影子中的杀手一般，和以前的贵族大小姐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莉法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说道：“反正就觉得是你。”
“真可恶……”
吉塔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在莉法的注视中犹犹豫豫地摘下头盔，露出了贵族少女那精致的容颜，然而在那平常都自信开朗的眉眼中，此刻却写满了纠结与尴尬。
“诶嘿。”莉法再次见到好朋友的面容，不由地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她端详了片刻手足无措的吉塔，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吉塔的脸，笑道：
“吉塔小姐，你瘦了。”
“整天跑来跑去，能不瘦吗……”
吉塔乖巧地任由莉法这捏捏那捏捏，直到莉法捏够了松开手，她才忍不住小声问道：
“那个，莉法，你不生我的气吗？”
“啊嘞？”莉法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呀？”
吉塔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手甲的内扣，有些尴尬地说道：
“就是……之前不告而别的事情……”
听着吉塔心虚的声音越变越小，莉法顿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面露焦急之色的吉塔，故意作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背过身去嘀咕道：
“哎呀，原来是这件事……到底生不生气呢～”
“呜啊……”吉塔垮起脸，苦涩地说道：“对不起嘛……”
“嗯哼。”
莉法轻笑着转回身来，牵起吉塔的手，眨了眨眼说道：
“其实本来也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你这样的大小姐去了传闻中异常凶险的地底世界会不会特别辛苦，别的嘛……都是小事而已。”
“诶？”
吉塔愣了愣，看着松开自己的手轻快地朝着树林中走去的莉法，忍不住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跟上前去故作埋怨地小声说道：
“你这家伙，不要太小看人呀！我在地底可是已经进行了很多次战斗了呢！”
“啊！吉塔小姐一定受了很多伤吧？身上还有哪里会疼吗？”
“喂，你不要乱摸啊！我已经请求拉提斯阁下用魔法帮我治疗过了！”
“诶嘿，那我就放心了，师公还是很厉害的……”
“原来拉提斯阁下是你师父的……！等等！不对！”
“啊嘞，怎么啦？”
“可、可恶！如果他是你的师公，你是不是可以在他那里免费吃蛋挞啊？”
“唔？对呀！”
“那他还收我的钱！！那可是我最后的私房钱了！”
“诶～吉塔小姐？”
“你，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吉塔小姐，诶嘿，你别跑呀！”
……
……
斯奈德坐在大殿门口的花坛上，望着不远处正在打闹的两位骑士少女，有些羡慕地叹了口气，她整理了一下身后的兜帽，调整了片刻面罩的位置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随即抱着膝盖垂下了双眼。
“呃，你好？”
有些犹豫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斯奈德微微转头，看向蹲在另一边的花坛上的年轻男人，问道：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桐子迟疑了片刻，问道：
“那个……你是罗姆尼亚圣城的白袍门徒吗？”
“不是。”斯奈德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普罗米亚圣城的见习教士，来自矶点村。”
“哦……那就好。矶点村吗？倒是听说过……”
桐子松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指了指斯奈德身边的鳐鱼问道：
“话说，那个……是啥啊？”
“……”
斯奈德转头，和仿若一个不良少年一般弯腰驼背地坐在边上的鳐鱼对视了一眼。
“wee？”鳐鱼伸出胸鳍挠了挠头。
斯奈德沉默片刻，重新看向桐子说道：
“可能是一只不太正经的魔物领主。”
“weewee！”鳐鱼不满地叫了起来。
“好吧……”
桐子闻言，有些心惊胆战地再度看了一眼鳐鱼，轻咳了一声，问道：
“话说，你们村也有人走失吗？”
“没有。”
“这样啊……”桐子微微叹了口气，见斯奈德没什么主动说话的想法，顿时也陷入了沉默。
几位暗夜精灵抱着碎裂的木盾从两人一鱼身前经过，稍微行了个礼，便继续远去。
在这分不清时间的地底，只有灰暗的微光在他们的脚下投去一团模糊的阴影，暗夜精灵部族的四周围绕着高高低低的千手鬼树，在这人来人往的居住区域却是由路两侧的火炬石台和内置火烛的行灯来照明，因此，可能是出于防火的需求，居住区域种植的树木倒不太多。
桐子看着暗夜精灵们那比人类要大上许多的瞳仁，脑海中隐约浮现出在久远的小时候，曾经从旅人口中听闻过的有些种族生来就有的「黑暗视觉」特质。
小时候他还十分羡慕这种能力，但现在一看，倘若拥有「黑暗视觉」就要一直生活在黑暗里，那还不如不要。
而且，即使暗夜精灵们有「黑暗视觉」，他们想必也是不那么喜欢黑暗的，要不然为什么要在部族里都置放起照明的火把？
桐子收回视线，看了眼手臂上的族纹，他已经隐约从那个仪式和暗夜精灵们的表现中猜到了什么，但他意外地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只是轻轻一叹，低语道：
“其实这么一看，暗夜精灵的领地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村子，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普通的村民……”
“但是你有好些个亲朋好友死在了他们手中，不是吗？”斯奈德微微蹙起眉头问道。
“是啊……”
桐子撑着膝盖站起身，远远地望了一眼昏黑的精灵领地，有些迷惘地沉默了许久，随后开口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他们并非完全邪恶，我们也并非完全正义，就像是一场求取共存的争斗，所有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族群的延续……
“或许我该寻找害死我亲朋好友的暗夜精灵，或许我应该寻找背后的真相，但是以我的能力，又如何能分得清真正的仇人到底是谁呢？”
斯奈德闻言，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不确定地低语道：
“站在各自的角度，或许都没错吧。”
“这种想法，对于即将担任下一任树峦村村长的我来说，未免也太过偷懒了吧。”
桐子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喃喃道：
“也不知道，如果是那位提坦尼亚大人的话，他会怎么选择……”
斯奈德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面罩，在脑海瞬间浮现出来的拉提斯英雄登场的画面中，在心里想道：
『如果是那位老爷的话，他一定会直接找到背后的根源，然后一拳把所有的坏东西全都打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