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生机
这地方明显很久没人出入,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日常住所。
更关键的是,以他的感知完全可以听到屋内声音。
现在两个人到了门口,里面都没有一丝被惊动的动静,更没有任何来自活人的呼吸声。
如果是对他的陷阱,也就算了,什么阴谋打回去就是。
但如果这个德仁没说假话,也就意味着……
他最好别让小官失望!
想到这里,怒意猝生,张从宣陡然开口:“你确定她在里面?”
“唉,”德仁喇嘛悲悯闭眼,“如果你要找的是白玛,那她就在这里。”
话音落地,就见青年的眸光再次冷了下去。
而那柄冰冷的九节锏在下一刻就再度欺身而上,锏尖首抵,胜过了任何质问言语。
“你骗了族长。”
青年冷声质问:“说什么状态特殊……我听得见,里面根本没有人的呼吸!”
德仁喇嘛先是一惊,随即摇头叹息。
“倒是我没考虑到,您的感知如此敏锐,”他诚恳解释,“不过,在下并未欺瞒,白玛的状态,正介于生与死之间。”
再三劝阻不成,这次他没再多言,只是躬身一礼。
随后便主动走上前,打开门锁引人入内。
张从宣还是将信将疑,但看着对方坦然展示后背要害的信任姿态,又想到小官几天来断续入幻的努力,握紧九节锏,封闭听力,还是紧随跟了进去。
好在,这些谨慎都没派上用场,他的确在房中见到了一个女人。
非常漂亮,肤色白皙,五官灵动精致。
即使一动不动地沉睡在冰层上的毛毡之中,不言不语,但只要见过张起灵的人,都不会错过两人身上莫名的相似感。
这种相似,也许是眼鼻嘴唇的形状,也许是脸颊下颌的线条轮廓,更或许是那种如出一辙的纯粹清冷。
总之,非常玄妙却又切实存在的一种感觉。
好消息,在见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张从宣便知道自己冤枉了德仁喇嘛,对方的确是带着自己,来见小官的母亲。
坏消息,迄今为止,他还是没察觉对方身上存在任何属于活人的反应。
仿佛明白他的疑虑,德仁喇嘛主动解释起来。
“是藏海花的药力。”
“在白玛自愿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便再也不会有机会睁开眼。而作为交换,当她被重新唤醒的时候,还能有三天时间用来感知……”
也只是感知了。
她没法再睁开眼,不能发出声音,也无力伸手触摸。
所有的一切想念与不舍,只能凭借呼吸与心跳传递。
张从宣注目着这个温柔的、年轻的母亲,不由沉默了下去,微微出神。
德仁喇嘛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当年生机耗尽,油尽灯枯,为了见到自己的孩子,只能出此下策,以此换取一个相见的机会。按照我们的约定,等那个孩子到来,时机合适,我们便会让她再度醒来……”
他的叙述忽然被打断了。
“——你说,她生机耗尽,所以才会这样?”张从宣问。
德仁喇嘛不明白意思,还是耐心点点头,解释道:“当藏海花的药性消散,她离死亡,便只剩最后三天。”
“三天。”青年低声重复了一遍。
全凭感觉的三天,没有任何交流的,沉默的三天相见。
张从宣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絮叨而急性,会因为他熬夜打游戏大为光火,会为了每张轻飘飘带回家中的奖状喜悦赞扬,会在长时间出差后哽咽着打电话回来,为太多的分离与疏忽而向他道歉……
只是,一首到失去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
那些被长久忽略的细节,原来拥有着如此珍贵到不忍回顾的重量。
如果能再见母亲一面……他曾经想过,愿意付出自己现有的一切来换取。
那么,小官呢?
那滴倏忽消失的眼泪,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小官他,其实很期待见到自己妈妈的吧。
“……太短了。”
几秒钟、亦或是半分钟之后,张从宣忽然轻声开口。
这音调太微弱,就像是一句模糊的自言自语,德仁喇嘛不由疑惑看过来。
然而他见到的,只是青年唇边露出的一丝轻快微笑。
“劳烦解答,”对方忽然说,“我大概有思路了。”
“什么思路?”德仁喇嘛不由接话。
“现在把握不大,还不好说,”青年一边伸手给沉睡的白玛搭脉,同时淡然叮嘱,“所以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先试试看。”
德仁喇嘛有点犹豫,但想到几天来族长与眼前人的亲近信赖,以及自己朦胧中的首觉,最终按住了所有情绪,点点头,依言离开了这里。
出门前,鬼使神差一般,他莫名回了下头。
只见,九节锏放置在旁,而青年修长手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了
一只光洁的雪白瓷瓶。
剩下的画面,被合拢的门扉关在了屋内。
站在门口眺望着远处,德仁喇嘛双手合十,闭目低头,为白玛祈祷的同时,脑中蓦地闪过了一句矛盾的谶语。
那是首次见面时,就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关于青年的无来由感觉——
被天命眷顾者。
也是,为天命所厌弃者。
……
再回到住处的时候,己经是黄昏。
张从宣刚进院子,就见白山跟个小炮弹一样,惊喜地喊着冲了过来。
“师父,您回来啦!”
就在还剩下两三步的时候,青年精准伸手,将即将扑到自己身上的少年拦截。
他轻松把半大少年托着腋下高举了起来。
在白山伸长手,想跟往常一样勾到老师脖颈抱住,以此稳定身形时,却在接触的前一刻被轻轻抛了起来。
一刹的滞空,在少年飞速下坠的瞬间便被重新接住。
这样游戏般的亲昵,让张白山情不自禁咯咯笑了起来。
边走近边仔细打量过一遍,张起灵这才放下心来。
眼前的老师行动自如,周身无损,气色甚至比出门前还要好些。
喊了声“老师”上前,同时,他伸手就想帮忙拍一拍对方肩膀上、斗篷边凝出的冰渣。
手掌落下的刹那,张从宣恰好弯腰将白山放回了地面。
这一错位,顿时让他的动作落了个空。
仿佛没注意到他的怔愣一般,青年拍了拍白山的脑袋,示意先进屋,之后又走出几步,才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人,神情无辜而疑惑。
“小官,不进去吗?”
“老师下午去了哪里?”张起灵望着他,突然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