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九十九章 一叹


    在笑声中,

    李昭渊散去了周身的功法。

    相府今夜的兵变来势汹汹,哪怕有着防备,帝安之役也注定会以皇族的失败而落幕,他之所以坚持至此,便是念着他纵使身死,亦会有李清焰会接过大炎皇族的旗号。

    届时,

    在相府的叛乱的高压之下,曾经制约李清焰让其无法登基大统的桎梏都将被摧毁,皇族的势力将会毫无阻碍的团结在这位素有军望的皇女周围,将其推向大位。

    此刻这个理由未战先降,

    李昭渊自然也没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动力。

    不过临死之前,

    他倒是很想问问那位皇妹是怎么想的。

    联合许长天以肃反矫诏之论将他杀死,她确实可能凭着于军中威望与嫡系正统血脉登基,延续与相府的合作,但同时当初限制她登基大统的桎梏也就都回来了。

    武成侯府兴许不会反对,但皇党重臣中不止武成侯,拥有兵权的人也不止武成侯,那些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同意许家之主的枕边人登基九五?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收权,便只有杀,

    而一杀便必须是一整条线。

    届时没了这些人,你拿什么去和相府斗?

    别扯什么许长天没有九五之心,

    到了那个位置,

    到了那时机,

    到了那等威望!

    他不想坐,也必然会被推着坐上去!

    大炎千年国祚

    终究要化作一声兴叹。

    夜更深了,

    因为李清焰的到来,

    帝安的战事烈度逐渐降低了下来,

    大炎朝堂最精锐的两支军队开始分批从战场中心撤离。

    禁军向北,黑鳞向南。

    未央宫前,

    天际的飞雪转眼间铺满了殿庭前的废墟。

    李昭渊看着那踏雪朝着自己走来的男人,手中帝王之剑泛起一阵森寒涟漪,反握着刀刃将刀柄递向了走至近前的他。

    胜负已分,这是他留给自己体面。

    许元看着眼前已然准备赴死的李昭渊,沉默着握住了对方递来的刀柄,但却发现对方握住刀刃的手依旧在用力。

    眼帘微抬,

    然后,

    他看到了他眼底的不甘。

    终究是不甘心

    李昭渊看着这从出生起便立于云端上的男人,开口问道:

    “许长天,孤做错了什么?”

    许元沉默了一瞬,平静的低语道: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站在你的立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堪称完美,但可惜我从你身上看到不到未来的可能。”

    李昭渊与许元没有上一代皇相之间那一同纵横数十载的羁绊,但这一刻李昭渊还是明了对方话中的意思。

    这让他握住刀刃的手更加用力,手心鲜血顺着帝刃刀锋无声流淌,滴落在积雪晕染开一片嫣红。

    李昭渊沉声问道:

    “你找到了超出许相理想的追求之物?”

    “嗯。”

    “是什么。”

    “开民智,布道天下。”

    “呵此事上一代已经在做了。”

    “我是指所有。”

    “.”

    李昭渊微微一怔,眼神古怪:

    “你疯了。”

    许元不置可否:

    “也许吧。”

    李昭渊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凝视着许元:

    “孤是认真的,你赐给那些黎庶修为,赐给他们知识,他们不会感谢你,只会把这些当做理所应当,然后贪婪的向你所求更多。”

    许元轻轻笑着:

    “嗯,我知道,但那将会是一个人间仙朝。”

    李昭渊快速在脑海中推导着这个未来:

    “民虽微末,但亦有合力,当这场变动进行到一定程度,那群黎庶便会拿着你赐给他们东西来反你,届时你当如何自处?”

    听到这个问题,许元微笑着说出了早已深思熟虑的回答:

    “若那些反我的人,能拿出令我信服的新秩序。

    “我想,

    “我会笑着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

    李昭渊松开了刀刃,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看向许元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心脏的跳动不自觉的加速,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雪地亦是毫无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

    李昭渊方才幽幽的说道:

    “你所描绘的未来竟然让孤有些心动,许长天。”

    许元彻底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柄帝王之刃,以袖袍擦去其上血迹,平淡的回道:

    “这等未来何人能不心动?”

    “其实你可以与孤沟通的,孤一直想找一个未来。”

    “除了此刻,你觉得我可能说出口么?”

    “也对。”

    李昭渊轻轻一叹,缓声道:

    “一旦说出来,别说其他人,就连你相府最亲近的嫡系高层都会一起反你,你这是掘他们所有人的根。

    “不过,

    “这个理由并不能成为你在这个节骨眼,冒如此风险发动内乱的理由。

    “今夜的内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别说实现你那理想,就连上一代皇相欲行之事都将化为一炬。”

    许元安静了片刻,低语道:

    “天意要降临了,就在帝安。”

    李昭渊闻言神色瞬间了然:

    “他若降临必然是为杀你这劫难,你确实无法信孤,孤也确实不值得信任。”

    话落,

    未央宫前的两个男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也仅是少许,李昭渊笑着开口:

    “动手吧。”

    “嗯。”

    许元颔首,

    平举起帝剑缓缓刺入了眼前男人的胸膛,

    溢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上的蟒袍。

    许元没有附着任何术法。

    李昭渊亦没有运转功法去疗伤。

    愿赌服输,此世的输赢于他都已然不再重要。

    感受着生机的快速流逝,李昭渊看着面前男子,带着些许希冀问道:

    “你想要未来,孤认可了,你说若换个地点,换个身份相遇,兴许现在的结果会有所不同?”

    许元认真思忖少许,终是摇头道:

    “世间千古,能有几对嘉景皇相?”

    胸插帝剑,李昭渊不受控制的跪倒在了未央宫前的雪地之中,黑发染雪,垂着眼眸缓声低语:

    “也是,可惜了。”

    “嗯。”

    许元最后拍了拍李昭渊肩膀,漠然的与其擦肩而过,背对矗立山巅的未央宫向着山下行去。

    他对他厌恶早已随着登上极位而淡去,

    李昭渊的一生是一场悲剧,

    他的很多眼界已然超出了时代局限,

    他能在这超凡的世界看到民虽微末,亦有合力。

    他治下的无归军在此封建皇朝之中能够做到对沿途百姓秋毫无犯。

    李昭渊的才能,李昭渊的器量,李昭渊一切本不应在今夜终结,

    但时代的局限,

    以及先帝的培养方式,

    终是限制了这个从地狱艰难爬出的男人。

    嘉景四十八年,二月初六,太子渊病逝,朝臣谏皇女焰,新皇登基大典延期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