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鉴仙族季越人

第1110章 魔躯


  寒春细雪,飘飘如絮。

  大地之上黄白之色蒙蒙,白色羽衣的男子一路驰风,便见脚底下出现大大小小的聚落,所见之处一片平坦。

  此地位于大慕法界所在诸郡之北,越过古城墙,便见一座雄城,种种宫阙,皆作黄白之色,遍地插着玄黄二色旗。

  名曰【盛乐】。

  此城历史悠久,最早乃是拓跋鲜卑的领地,始祖【拓跋徙格翼】定居此地,随着拓跋长明得元姓,得魏赏赐,此城才拔地而起,巍巍至今。

  拓跋赐驾风至此,已经到了传统夏疆的边缘,此地亦不归大赵管束,而是他拓跋氏的代国治下,【盛乐】如今仍是代国都城。

  他驾着风在玄黄二色的大殿之中落下,便有人前来拜他,拓跋赐却阴沉着脸,问道:

  “还须几时入内?”

  这修士看着修为不低,对他却恭敬,连忙拜了,答道:

  “洞天玄韬移了六分,正对晦位,还早着…”

  拓跋赐吐了口气,仍阴着脸。

  广蝉之死对他拓跋赐的影响不大,让他匆匆从江淮一路赶到漠北的是另一件事:

  【乌魄魔罗法身】。

  李周巍的【乌魄魔罗法身】虽然并不强盛,看出来也没有太多血食滋养,邃炁的道统如今只有拓跋显赫,古代却昌盛,此人如果真的从哪个角落得到了这功法,其实不足为奇。

  可这法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拓跋赐不可能认错,他心中深深明白——李周巍修行的就是自家的那一份。

  这是极为可怕的事情,拓跋赐在短暂的惊讶后立刻佯装无事,余下的斗法再也没了心情,心中却猜忌到了极点。

  拓跋家的传承锁在洞天,而【盛乐天】更是多年与世隔绝,偶尔开放接引之时,配合着传下来的法宝,同样极为隐秘,能做到不与现世沟通,这些法身神通甚至藏在法宝之中,更不可能丢失了!

  他沉默了一阵,问道:

  “我父亲可回来了?”

  这修士连连点头,道:

  “是…卫大人来了。”

  拓跋赐本不过随意一问,得了意外收获,倒有些讶异,连忙整理了衣冠,快步上前,推门入殿,果然见了上头坐了两人。

  左边一人一身白衣,气度斐然,右边一人则穿着黑衣,神色郑重,两人面前摆了一盘棋,黑白纵横,相互搏杀。

  拓跋赐哈哈一笑,迈步进去,只道:

  “卫大人好闲情!”

  卫悬因扫了他一眼,还未开口,一旁的男人已然瞪了拓跋赐,笑道:

  “你小子…可知人外有人了?”

  拓跋赐连忙把话接下来,无论先前心中有多少阴沉,此刻也表现得豁达自然,笑道:

  “可不得了!可不得了!那白麟一斧头就把广蝉劈死了!”

  这一对父子一唱一和,卫悬因却不恼怒,失笑摇头,道:

  “多年不见,岐野道友也是迈过参紫的人物,怎地还玩这等把戏,看来是我入主治玄的时间久了,反倒叫你我生疏。”

  卫悬因这话说得拓跋岐野同样笑起来,他是当今代王的亲兄弟,地位极高,如今神通大进,自觉也不惧卫悬因,遂道:

  “卫大人也不心痛?陶家…就这么看着?”

  卫悬因捏着白棋,答道:

  “我劝过他三次,前两次陶家都在场,最后一次他仍要回江北,那也只能由着他来,本来想着还有第四次,没想到已经等不到了,至于道友说心痛…该心痛的不是我。”

  “陶家与他还有几分情义,兴许会为难览堰,可你要他们为了个投释的子弟去报复谁,陶氏持正多年,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做不来。”

  拓跋岐野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也思虑起来,道:

  “卫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大慕法界总须吱一声罢?”

  卫悬因落了一子,道:

  “法常又被派出来…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大慕法界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江淮的局势…他们与大羊山也开始退居二线,等待时机了。”

  “反正大欲的事情也将收尾了。”

  拓跋岐野摇头叹息,卫悬因看了眼拓跋赐,道:

  “我这次来却有一件事要问道友。”

  拓跋赐微微一愣,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大真人的面孔一下清晰起来,那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道友亲手与他交战过,魏王身上的魔躯,到底是不是贵族道统。”

  这句话仿佛一枚大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震得拓跋赐心中一寒,卫悬因的话语太过尖锐,一时叫他不敢开口。

  见着上头的黑衣男子点了点头,拓跋赐这才有些不甘地道:

  “禀大人,是【乌魄魔罗法身】!”

  他含糊其词,卫悬因面上的表情并不凶厉,却有种平静如水的威严:

  “我倒好奇了,贵族的最高道统,怎么会落进他手里。”

  拓跋赐眯眼道:

  “想追究的可不止卫大人!否则本真人也不会急急从江淮赶回北地!”

  拓跋岐野看着卫悬因的神色略有不对,已经品出些味道,立刻低声道:

  “拓跋氏的【乌魄魔罗】与如今的【大関青魄】并不同源,我家之根本,始终在长夙魔祖的麾下,少阳魔君当年修的也是【大関青魄】。”

  “【乌焰魔罗】法身固然是我拓跋氏的根本法之一,可那是武帝未成道之前意外所得,便取来修行…天下亦有传播…岂能料定我拓跋氏私取秘法相送!”

  “料定…?”

  卫悬因冷笑了一声,道:

  “我知道这法身有流传,可武帝成道后难道不曾再修法身,布下传承?你家的道统已经与曾经的魔罗法身不同,如今他身上的就是你家这一份,何必和我玩这些把戏!”

  两人不曾想自家的法身被研究得这样清楚,齐齐一窒,见着这位治玄榭的大真人站起身来,负手踱步,目光略有些冰冷了,道:

  “两位道友想清楚再回答…这件事情可不是治玄的疑惑。”

  他静静地道:

  “玄楼是奉命来的。”

  卫悬因难得自称玄楼。

  短短的一瞬,拓跋岐野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身为一位大真人、显世修士之中神通广大的那一批人,他竟然慌乱起来,退了一步,避居次位,恳求道:

  “岐野也是方才得知此事…还请上使宽宥些…宽宥些时间…”

  拓跋赐反应同样不慢,面上的所有表情一瞬间被惊惶冲散,几乎同时跪倒在地,叩首不语。

  仅仅一句话,从拓跋岐野、拓跋赐到整个拓跋家、身为梁裔、身为真君之后的尊严被打得粉碎,没有一分一毫的残余。

  卫悬因并不意外,站在高处,眯眼道:

  “两位既然想清楚了,便开口罢。”

  “这…”

  拓跋岐野沉默了一瞬,咬牙道:

  “禀上使…下修实不知,可我家…何必助明阳!即使要相助明阳,又何必拿自己的根本法给他,招摇过市,难道对我拓跋有什么好处么!必然是有人陷害!”

  他面色有了些变化,低声道:

  “恐怕是丢了传承…可哪怕丢了,让他练了一二道法身,也不至于此…”

  卫悬因明白眼前的人终究是一位大真人,如若不把事情说清,拓跋岐野终究不甘,还是觉得自己小题大作!

  于是低声道:

  “不至于此?『邃炁』是古魔之道,是唯一一道可以与仙释并称的大道…你敢叫这东西落到魏王手里?姚大人提防他投释已经是忧心忡忡,现在是不是还要提防他投魔!”

  “听闻魏王修的可能是根本法,他差点就要出山了!”

  卫悬因抬眉,语气冰冷道:

  “如果不是我亲自请缨,如今站在此处的就是姚贯夷!以他对贵族的态度,岐野道友也不用解释什么了!”

  大殿之中一时寂静,拓跋岐野久久不曾抬头,不知沉默了多久,这才见拓跋赐上前,开口:

  “【乌魄魔罗】有三重变化…如今不过见了一重,尚且孱弱,如若不能练至臻极…便不能勾连邃炁大道…兴许千年前梁乱,有一二心法流出,可余下两重锁在印中,除非亲身接触,否则不能得…还请上使明鉴。”

  这话看似是解释,实则已经软了姿态,默默把这事情接下来,听了这话,卫悬因神色柔和了一分,摆手道:

  “正是我知晓其中关窍,才会主动请缨…给你们些机会!”

  他沉吟了片刻,道:

  “这事…跟我说不算数,恐怕还要道友和我回一趟治玄。”

  “多谢上使。”

  沉默已久的拓跋岐野终于开口,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眼拓跋赐,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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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

  只留下拓跋赐站在原地,双拳攥紧,神色渐渐冷起来。

  ‘到底是谁!’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只不过是给两方一个台阶而已,拓跋家规矩森严,族中的法宝玄印仍在,但凡拜过玄印,求得功法…便不可能再书写而出,交给他人!哪怕第一重也不可能!

  换条思路来看,既然得了第一重,也是有可能得到三重的!

  ‘除非搜魂…可玄印是法宝…谁有这样大的本事!真君?有这个必要吗!一句话就能让我家倾覆!’

  想到此处,他心中忍不住发寒,呆呆地坐在主位上,盯着面前下了一半的棋句看起来。

  ‘会不会是…故意唬我家?’

  事情已经发生,拓跋赐不得不思虑起后果来:

  ‘两道法宝都已经送出去了,难道还不够!难道还要借着这次机会,夺走我家的宝印不成!’

  他眸中的神色越来越阴沉,遥遥望着南边,望着那天际,直到那鸟雀般飞掠而过的霞光烫着了他的眼睛,拓跋赐才低头闭目:

  ‘姚贯夷……’

  ……

  “十年春,拓跋氏入淮,魏王驰冒击之,赵将广蝉阴伏而出,不能得,战于白乡,大胜,天尽赤,山崮坠,广蝉死。”

  “是时,宋临河洛。”

  墨黑色的字迹静静地停留在书简上,少年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案上,久久不能言语,良久方喃喃起来:

  “广蝉死?”

  “啊?”

  广蝉就这么死了!李遂宁简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我么?’

  ‘我多提醒了一句…堂堂五世摩诃就这样被王上斩了?!’

  广蝉是什么人?大慕法界在江北的利益代表,按照前世的历史,到了今日,他才勉强算是第一次出手,日后更是突破六世,长久代表大慕法界与大欲、慈悲二道抗衡…

  并非说此人不能死…真要计较起来,这家伙死的也不算晚,照样被自家魏王斩于白马山。

  ‘听闻那时天现大日,释土悖行,大慕法界也看不出什么悲伤,直呼他是转世去了,又说他的道成了,说到底还是死了,只是死得体面些。’

  可他死的这样早,事情便有了变化——既然这样,谁能代替他在江淮扮演这个角色?大慕法界难道能找出第二个李介诣?

  李遂宁在洞府中踱了两圈,对着地图又看起来,渐渐有了异色:

  “只是…局势倒是改变得不多…几乎与当年是同一条战线。”

  他思虑了好一阵,却见着洞府的门扉轻轻晃动,墨袍男子正迈步进来,扫了眼他案上的地图,笑道:

  “吓着你了?”

  哪怕李周巍的语气很是亲近,李遂宁见到他的第一眼仍然生起敬畏,连忙到了台阶下,道:

  “拜见王上!”

  他行礼拜了,这才起身,李周巍则摆手让他起来,李遂宁则答道:

  “广蝉之死,实在早了些!”

  “本王知道。”

  李周巍笑了笑,负手道:

  “这是法相的失算,恰恰是你预感得不错,才觉得广蝉死得早。”

  他的眸子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色彩,道:

  “这不是坏事,也是避免不了的事,今日我来此处,倒是有一事须问一问。”

  李遂宁抬眉,听着李周巍颔首道:

  “你可知天素?”

  李遂宁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李周巍久久不语,踌躇了一瞬,脑海中仍然回响起青谕遣的话语,暗暗思量。

  ‘当年的刘长迭来了一次湖上,便被【青诣元心仪】断了和素书的关系,从真君才能察觉出不对的角色变成了神通注目的异样…还被收走了神妙…’

  这本是青谕遣的解释,可李周巍仔仔细细看了李遂宁,心中重新升起一股异样来——眼前的李遂宁,不就是第二个刘长迭么?

  可李遂宁在紫府神通面前可是半点异样也没有!

  这代表【青诣元心仪】并未将他身上的神妙收走!

  ‘狐属不能控制的【青诣元心仪】恐怕在天上手里,正是遂宁身上有天上的后手,这才能从【青诣元心仪】面前走脱!’

  本章主要人物

  ——

  卫悬因【紫府后期】

  拓跋岐野【紫府后期】

  拓跋赐【紫府中期】

  李周巍【紫府中期】